了了嗓子干到快冒烟了,她接过水喝得一干二净后,才勉强把气喘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告诉你什么?”了致生把瓶盖拧回去时,握着瓶身,轻捏了捏。瓶身上还残留着一点为数不多的凉意,他心中有了掂量,直言道:“你的小师父告诉你的吧?” 了了还没开始出卖裴河宴,就被了致生猜到了始作俑者。她有那么一瞬间没管理好自己诧异的表情,等看见老了跟个狐狸似的,笑得贼眉鼠眼,她这一路上积攒下来的怒意和不解,顷刻间散了大半。 她直接坐在了下铺的床沿上,双手环胸,兴师问罪道:“这么大的决定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了致生纳闷:“不是你自己说愿意以后跟着我一起生活的?” 了了站着时还算有些高挑,坐下后,几乎是全程抬起头仰视着了致生,简直气势全无。她觉得不对劲,四下看了看,抬起下巴要求他:“你去搬个椅子,坐下说话。” 了致生无奈,依言照做。 他一坐下,重新找回状态和气势的了了,接着质问道:“我答应跟你一起生活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转移话题,避重就轻啊。” 了致生冤枉极了:“是你先答应的以后要跟我一起生活,那我是不是得为你的这个决定做些打算?” “你的打算就是辞职?”了了声线拔高,不敢置信:“你不是喜欢做壁画修复嘛?为什么要为了我放弃呢?我说过我可以寄宿的,我能照顾好自己,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 他看着眼前这个跟刺猬一样,竖起全身尖刺的女孩,心软得一塌糊涂。 了了这个小孩,在感情上其实很淡漠。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喜欢,或者说,她不喜欢任何人,尤其是他这个父亲。而她在表达自己的不喜欢时,做的最多的就是漠视。 她听话的在每一个烈日炎炎的正午,穿过小半片戈壁沙漠,来给他送午饭;她也从不会计较,他的每个深夜,都在忙碌工作,无暇陪她;就连他偶尔试图给她灌输壁画修复的必要性以及文化传承的重要性时,她也会认真地倾听,尊重他的演讲。 但了致生知道,她表面的乖顺其实就是敷衍。 “我不是不相信你。”了致生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叼在嘴里,但并未点燃。好像做这个动作,只是为了缓解一卡他的紧张或不安。 他又从钱夹里拿出一张被叠了很多道折子的白纸,小心地展开,递给她看那是她画的,南啻的图腾。 “我和你母亲的婚姻之所以会失败,大部分原因在我。我缺少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和处理问题的能力,是你让我开始反省我这些年的失败和失责。”他眯了下眼睛,继续说道:“有天早上,我从地上捡到了这张图画。它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也没有画得惊为天人,但你给了我一个讯息,你在试图理解我,支持我。” 了致生似乎忘了嘴里的烟并没有点燃,咬了一口后,觉得寡然无味,随手夹在了指间。他凝视着了了,良久,才积攒了足够多的勇气向她承认:“对不起,这些年都是爸爸做得不好,我向你道歉。是我的逃避,才造成了你妈妈的悲剧。” 了了沉默。 她确实埋怨过了致生,在某种程度上,她十分共情连吟枝。她嫁给这个男人,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虽然,问题并不仅出在了致生的身上,但她仍是觉得,老了的行为是推动这一切悲剧的根本原因。 也是他们,让她对婚姻的残酷有无比清晰的认知和抵触。 “当然,我欠你妈妈的更多。”了致生不是不能低头,只是还从未尝试过低头。但了了的沉默,还是令他有些手足无措,“我是这么想的。” 他不安地搓了搓手,看着了了说道:“我和你妈离婚,我会尽可能的在经济上补偿她,起码让她以后不至于为了钱发愁。但这些钱都给她了,养你也需要钱,这份工作的薪资已经不足以给你提供优渥的生活,这是我想回京栖的其中一个原因。” “其次,我离婚后不打算再婚了,我这样的人不适合组建家庭。所以在这方面,你也可以完全放心,我不会突然哪一天给你找个后妈回来。最后,也是我做这个决定最重要的考虑,我想弥补遗憾,想陪你长大,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天。比起爱好,梦想,你更重要一些。”他说完,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自嘲地笑了笑:“我当初追你妈那会,都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 他话音刚落,了了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了致生愣了一下,直到腰侧,她的手臂收紧,他才低下头, 揉了揉了了的脑袋:“没事的,爸爸会照顾好你的。” 青春期虽然短暂,可它却有着最漫长的疼痛。他不敢预料,没有他的陪伴和照顾,了了会经历什么。他也不想看到,她这么清澈的花田里会滋生出漫天的阴霾和霉霜。 不希望她没人庇护,更不希望她在最该被保护的年纪去品尝那些完全没必要吃的苦。 在父女俩关起门来深聊过后,了致生离职这事,在了家终于达成了统一意见。 了了哭得眼睛红通通的,晚上吃饭都不敢出门,破天荒的,让老了打了饭给她带回来吃。 她一边吃着一边还不忘操心了致生回去后的就业问题:“你这把年纪了,回去后还能找到工作吗?” 了致生叼着烟,吊儿郎当的:“你这不开玩笑吗?找工作还不简单,你放心,你跟着我,我高低不能让你吃咸菜馒头。我天天吃榨菜包豆腐乳,我都得供着你吃肉。” 了了闻言,撇了撇嘴:“你现在说得这么大义凛然,还不是因为你爱吃榨菜包和豆腐乳,你少蒙我。” 了致生笑了笑,不说话。 了了用勺子把最后一口饭挖干净,垂着眼睛盯着饭盒,没敢抬头和了致生对视:“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啊?”她低声问道。 “后天吧。”了致生望着窗外的那轮弦月,说:“后天一早就走。” 基地的各位同僚给了致生办了饯行宴,也许是老了的人缘真不错,又也许是大家都馋了,饯行宴上,厨师弄来一个烤架,直接烤上了一只整羊。 馋得了了一晚上,光顾着盯住羊腿了。 至于裴河宴,他并没有出现。 想来也是,这饯行宴上大荤大素的,还搁满了酒瓶,实在不适合小师父这样满嘴吾佛的清修者来。 饯行宴就设在员工宿舍楼下,谁家有条件的就搬个桌子,没条件的凑个凳子,拼拼凑凑的就把十几人用的大餐桌给备出来了。 今晚月明星稀,连银河都隐约可见。 了了叼着大羊腿,边吃边看,既看满头的星河,也看这人间的热闹。可看着看着,她的视线就忍不住往月光下的浮屠王塔上飘。 今晚的王塔和那一晚一样。 那是了致生失联回来的第一晚,她趴在窗前,看着风吹散了沙尘,月光清晰地落在塔尖。塔尖上的那颗顶珠明亮得像是观音法界里的优昙。 一朝花开,佛光普照。 小师父现在在干什么呢? 他有些懒,可能半倚着书桌,在看书。 了了刚想到这,又立刻推翻:这个时间看书,还是太勤快些,不像他。 那应该是在假装打坐! 小师父一直有一项本事,看得了了是既羡慕又脖子酸的……他经常盘膝坐着,低着头就睡着了。这种入睡的本事,在她认识的人里完全找不出第二个。 她想着想着,难过起来。 她想跟他告个别。 这个心愿太强烈,她没犹豫多久,啃完了手里的大棒骨后,一抹嘴,就去找了致生知会了一声。 了致生已经喝得半醉,理智上担心她的安危,可嘴却没管住:“行,你去吧,要是不让你去,今晚估计能把我的头发都揪光。” 了了心虚地嘀咕了一句“哪有”,转身便雀跃地蹦跳着离开。 了致生还有一句话没讲完,只能扬声追着她的背影,一个劲地叮嘱:“注意安全,回来让他送你。” 浮屠王塔下,裴河宴已经站了许久。 他掌心里来回掂着三枚硬币,目光沉沉地望着远处灯光亮起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他掌心一拢,凝神看去远处,一道还不及他胸口高的人影,蹦蹦跳跳地正向他走来。 他勾了勾唇,无声轻笑。
第二十六章 了了一路哼着《好汉歌》壮胆,一句“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跟跳帧似的,来回咕哝。 快到塔下时,她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她先是被人影吓了一跳,等发现这道影子长得跟小师父有些像时,才觉虚惊一场。 她关了手电,几步小跑,兴高采烈的:“小师父,好巧啊!” 裴河宴不置可否,转身开了门,和她一起走进王塔:“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从刚才就看见了了了手里一直捧着个什么东西。 被他提醒,了了才想起手里揣了一路的糕点,立刻献宝似的递给他:“竹叶糕啊!我特意带给你吃的。” 裴河宴刚取下璧龛里的烛台用来照明,闻言,转身看去。 她举着竹叶糕,正眼巴巴地等着他夸奖。 了了一直是个很有礼貌的小孩,与他熟悉后,来王塔时隔三差五地就会给他带些礼物。有时候是一两瓶水,虽然裴河宴怀疑她是因为来王塔后总是蹭他的茶水,所以才会将其作为交换留给他。有时候是她在路边捡的漂亮石头,虽然她总拐弯抹角地问他这些石头是不是稀有品种,等得到答案后又难掩满脸的失望,对他说:“那你先留着,我下回再给你捡个贵的!” 后来,挑不到漂亮的石头,也找不着新鲜的沙棘,她就偶尔给他带些零食,在确认他真的不吃后,大快朵颐。 一想到这些,裴河宴就忍不住发笑。 他看了眼那个还在冒着热气的竹叶糕,再次确认:“真是给我的?” 了了被他问得有些臊,显然也是想起了之前的种种不堪回首。她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真的是特意给你拿的。”她强调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今天吃了羊腿、大棒骨,吃得可饱了。” 裴河宴这下才真的信了这是了了特意带给他的,他接过来,和她道谢。 他的声音总是很好听,晚上时尤其。像树懒抱着树枝,有很慵懒的沙感和低沉。 了了莫名觉得耳朵有些烫,不敢再和他说话,怕一开口,就将自己的底牌泄露得一干二净。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 可等小师父一转过身,她连忙摸了一下滚烫的耳朵。 啧!也太不争气了! 她觉得,她就不太适合当好人。每次遇到别人感谢或者露出感激之情时,总会无端羞臊,就跟干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一般。反而犯错时,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宁折不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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