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提让司机单独送钟晚回去,林叔便载着两人一起,往疗养院方向驶去。 路上,钟晚倒是也考虑了她在场是否合适的问题。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起先听到‘庄女士’这三个字,她第一反应是庄伊禾。 但庄伊禾这会儿正在法国,昨天才发来信息说给她邮寄了裙子和小礼物,也不可能突然闪现在港岛的什么疗养院。 庄伊禾应该是随了母亲姓,那这位庄女士,难道是他们的妈妈,或是家里其他什么亲戚? 待车子往下山方向的另一条路驶,钟晚觉得也不用问什么了,问了反而多余。 没多久,钟晚隔着车窗看见了薄薄一层火光,一栋低矮的建筑在暴雨中燃烧着,组成一副矛盾又凄婉的图景。 应该是已经灭过火,加之雨天的缘故,现在火已经不大,且有渐弱的趋势。 他们的车子在建筑门口的空地停下时,火已经全灭了,只剩下空气中浓烈的焦糊味。 梁序之拉开车门下车,一言不发朝里走去。 林叔也紧随其后。 钟晚先是跟着下车,踌躇几许,加快脚步追上,低声问:“林叔,我是在车里等,还是…” 林叔顿了下,揣摩着梁序之的意思,说:“一起进来吧。” 钟晚这才跟着进门。 她和林叔一起穿过一个走廊,发现建筑右半边并没有被火烧到,黑烟和焦糊味都是左边飘过来的,往远看,那边的两个房间门好像确实有烧焦的痕迹,门口也全是水渍。 林叔被呛得咳了两声,哑着嗓子提醒:“钟小姐,不然您先憋着气走吧,这烟吸了估计对身体不好,马上就到了。” 钟晚皱着眉“嗯”了一声。 没多久,林叔就打开一扇门,侧身让钟晚先进去。 是一间类似病房的屋子,面积很大,摆着各种各样的医疗仪器和设备,一个头发苍白的女人躺在床上,看容貌大概五十多岁。 女人还没醒,梁序之正在同旁边医生和保安打扮的人讲话。 语气极冷,眉目间有藏不住的阴厉气。 “她房间里怎么会有火柴?” 保安人高马大的,答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梁先生,是庄女士想给蛋糕点蜡烛,点的时候我们都是在门口看着的,生怕出什么事…蜡烛被吹灭之后,火柴我们也带走了,应该是庄女士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藏了几根。” 也没必要多说什么,梁序之视线划过今晚值班的护工和保安,冷声让他们收拾东西走人,律师会联系他们按合同规定赔偿各项损失。 几个人离开后,医生开口:“梁先生,庄女士受伤不严重,现在只是吸入过多有毒气体昏迷了,轻度昏迷,已经在输液吸氧,不出意外的话,预计两天内会苏醒。” 梁序之似是松了一口气,在诊疗床边沉默地看了片刻,回身,视线落在站在门侧面的钟晚身上。 “隔壁有客房,东西应该是备齐的,你累了就先去休息。” 话毕,又去跟医生交代事情。 没要让她走的意思,钟晚犹豫的时候,余光看见林叔在拼命朝她递眼色。 于是她默了会儿,在医生跟梁序之说完话,安静期间,试探性地说:“我也还不累。” 梁序之看向她,“那就晚点再去。” 林叔轻拉开门出去,但没听到脚步声,大概是在门口候着了。 梁序之叫钟晚过去,带她到窗户附近单独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中。 大概是供医生或探望者休息的空间,有沙发、茶几和简单的茶水区,钟晚去泡了两杯红茶,搁桌上,坐在沙发上。 梁序之开了窗户,外面雨还未停,纱窗挡住了一部分雨水的侵入,但窗台很快就被水浸湿。 他拿出金属烟盒,取了支烟出来,“砰”地一声点燃。 看刚才病床上女人的年纪和梁序之的状态,再结合姓氏,钟晚几乎已经肯定这位庄女士是梁序之的母亲。 但为何会独自住在疗养院中,又为何会偷偷藏了火柴将自己居住的房间点燃,她就不得而知。 但这种时候,钟晚也明白,在梁序之主动开口之前,她不需要有任何言语。 经历者换做是她,还是任何人,都是一样的道理。 梁序之抽完一支烟,关了窗,回身也坐在沙发上,疲惫地阖了阖眼。 从在教堂听到林叔传来消息开始,他的眉心就没有舒展过。 梁序之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留钟晚在这里,也并未深思这件事。 他端起桌上装红茶的杯子抿了一口,眉头蹙得更深。 旁边钟晚立刻‘贴心’地说:“我觉得今晚可能会熬通宵,特意多泡了两个茶包。” 通宵就通宵吧,来都来了,左右最近也没进组,今晚就算是她自己在酒店待着,乍然从卢文卓那里获取了那么大的信息量,她也同样是睡不着。 两个人主动熬夜,比一个人失眠要好得多,即使只是这样无声的陪伴,说不清究竟是谁陪谁。 梁序之偏头,看见她喝得那杯茶颜色也近乎是棕色。 他顿了下,片刻,伸手握了下她的手背。 “谢谢。” 好像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两个字。 . 庄敏怡醒得比医生预料的还要走,没过两个小时,外面就传来响动。 届时,钟晚脑袋放空,正漫无目的地刷着下部电视剧合作的几位演员的微博和ins。 她放下手机,下意识也出去。 诊疗床上的庄敏怡摘了氧气面罩,医生替她换成了鼻部的氧气管,方便她说话。 庄敏怡前不久吸入太多烟气,喉咙还未恢复,声音极其嘶哑,朝二人方向抬了抬手,“序之…” 梁序之脚步也有一瞬的停顿。 叫他的名字了,说明庄敏怡此刻大概率是清醒的。 他刚将庄敏怡接来疗养院时,她的病情还没现在严重,一个月里能有好几天是精神正常的。 只是,清醒的时候,也都在房间看着窗外落泪出神。 到这几年,医生结合症状和脑部ct的情况也说,她的病越来越重,只能靠药物和饮食勉强维持身体上的健康,精神问题已经无法可解,最多也就是靠安定类药物维持,但时间久了对大脑损伤更大。 梁序之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庄敏怡认出他是什么时候了。 他走过去,在床边站定。 钟晚也在这时意识到他们母女俩讲话,她在旁边杵着不太合适,转回身,又回了休息室。 外面,梁序之表面上依然平静,只是问:“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庄敏怡笑笑,摇头:“还好,刚才医生都问过了。” “你最近怎么样?” 明明是母子,因为她的病,对话像久未谋面的陌生人。 梁序之:“也还好。” 如几年前她清醒时一样,庄敏怡安静几秒,还是问出相同的问题:“你爸…最近怎么样。” 梁序之也从不会在此事上欺骗她,看着她平声说:“现在在法国,跟黄静玲和他们的两个儿子一起。” 如实告知,并不是出于冷漠,而是他一直固执地不愿让庄敏怡仍对梁承安抱有期待,虽然,时至今日,她都还没能放下。 庄敏怡垂下眼,沉默了好半晌。 梁序之问:“你还记得,为什么会留着火柴吗?” 庄敏怡知道他是想排除隐患,只道:“不记得了,大概是想留着点蜡烛吧。” “刚才我没看错的话,有个漂亮女孩子跟你一起…”她话锋一转,淡笑问:“是你女朋友吗?” 梁序之没作声,片刻后仍没回答,“怎么了?” 毕竟是亲母子,庄敏怡这会儿神智算是非常清明,知道他避而不答的意思,顿了顿道:“我能看看她,跟她说几句话吗?单独。” 梁序之低头看着她。 庄敏怡补充:“也不说什么特别的,就是在这儿待了太久,每天见到的不是护工就是医生,再不然就是保安。” “就当是满足精神病患者的社交需求?你既然带她来这,应该是信任她的。” 梁序之又静了几秒,似乎是在考虑权衡。 片刻后,他淡声说了个“好”字,转过身,去休息室。 庄敏怡身上的烧伤到不太严重,将床的上半部分升上去一些,偏头,看向梁序之先前受过伤的那条腿。 . 休息室关上门,隔音效果真的很好。 也许外头两人对话的声音也不大,总之钟晚刚才坐在沙发上,半点都没听到。 直到梁序之忽然进来,告诉她庄敏怡要和她说会儿话时,钟晚茫然须臾,才起身出去。 庄敏怡淡笑着朝她招招手。 钟晚快步过去:“阿姨。” 庄敏怡看了她片刻,先问了她的名字,而后感叹:“你真的很好看,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人。” “谢谢阿姨。”钟晚挠挠头,不太自然地说:“我确实是演员来着…” 庄敏怡笑了笑,问:“你跟序之在一起多久?” 钟晚没细究这个‘在一起’的意思,就从他们确定交易关系的日子起算,“快一年了。” 庄敏怡似是想到了什么别的事,叹道:“说久也久,说短也短。” 钟晚也弯弯唇,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只附和说:“是啊。” 庄敏怡:“大概前几年吧,我还担心,他会因为我和他父亲的事有阴影,一直都一个人。刚才看到你,我放心多了。” “当年他爷爷和父亲把他接回梁家的时候,伊禾是跟着我住的,我没要他父亲的钱,去外面带钢琴课…” 钟晚没想到她会说这些如此隐私的、关于梁序之的事,以为她是误会什么了,忙打断道:“阿姨…我和梁序之,可能不是您想的那种,男女朋友的关系。” 庄敏怡淡笑道:“我知道。” “我也太久没跟医生之外的人说过这些事了,如果你不嫌我话多烦人,就听我说说吧。” 钟晚依旧为难:“可是梁…” 这次庄敏怡打断她:“不告诉他,就当是我们的秘密。不过,其实我猜,就算他知道我跟你说了这些,也不会介意的。” 她对梁序之尚算了解,如果他介意她提这些往事,就会提前提醒她,或是压根阻止她跟钟晚单独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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