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秋三娘强撑着身子,才没有被她逼得后退一步。 按说香灰被风一吹应该就没了,但事有万一,谁也没法保证会不会在边角留下一点痕迹。 正当秋三娘虚汗外溢的时候,突然耳畔传来一轻怯但笃定的声音, “这香是我调制的,里头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二月遽然转头,开口的正是她原先一点都不曾注意的一个丫鬟。 众人都目向苏遮月,俱是一怔。 并不是她们相信了苏遮月这话,而是都在想这个丫鬟怎么会这样愚蠢! 全因这屋子的丫鬟和主子不是一体的,秋三娘倒了,苏遮月依旧可以安安稳稳地伺候下一个姑娘——这事秋三娘第一次见面就与苏遮月说明的。 她一个房中丫鬟,此时站出来说这话,就是把原该由秋三娘担着的罪接到了自己身上。 若是罪责真做实了,她恐怕连个下等丫鬟的身份都保不住,城外军营里还少着军妓呢,那些下等兵痞子都是混混出身,又脏又臭,被卖到里头,日子比狗都不如! 这时就连秋三娘都是吃了一惊,她知道苏遮月心地纯善,但这个时候大难临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方才她惊骇之中都在寻思要不要把这事全推给苏遮月,就当自己全不知情。 没想到她竟然自己认了。 还有比她更傻的人么?! 苏遮月不知众人在如何想她,她只转身向正中的床帐走去,寻了一会儿,从床头下的柜子里取出一包香料。 这正是那二月想要的证据。 只是她搜遍整个屋子都没敢直接去周成安还在的床上搜罢了。 然而二月看着她堂而皇之地取出来这个香料,方才震住那秋三娘已然胜券在握的气焰一下子就有些动摇起来。 旁边的秋三娘看到这香,一颗心七上八下,更加复杂。 她原是深信这香是有迷情效果的,所以刚一知道那二月去朱妈妈那里,就直觉不妙,心虚害怕地提前把香给倒了。 但这会儿见苏遮月这般笃定,又猜测莫非是她多疑了? 然而紧接着又觉不对,那香料的效果如此昭彰,怎么可能完全没的那诱情的效果,她脑子没乱,纵然她是觉得自己比从前美了,但还不至于说能把周成安迷得神魂颠倒。 所以必定还是这香的问题。 眼见着苏遮月把香取来,她站在一旁,都没法遮掩去拦,一拦便是做实了,只能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上天保佑。 苏遮月走了回来,将香包摊开,里头有做好的香丸,也有半成品的香料,逐一地放在邓婆婆面前。 那邓婆婆取了一块香丸,揉开,置于鼻尖。 一时屋内寂静,仿佛都可以听到水漏的声音。 所有人都等着邓婆婆的结果。
第62章 换屋 邓婆婆缓缓将香丸的残渣放下。 她看了苏遮月一眼,又转过去看向那二月,一锤定音: “这香没有问题。” 二月顿时惊道:“怎么可能?” 如果没有问题,怎么会把香灰倒了,还将香炉放在床下那般隐秘之处? 邓婆婆拍了拍手上的香灰,沉下声音问:“你是要再请外面的大夫来么?” 二月听出她的语气是生气了,但是她眼见着机会就摆在面前,实在不想松口放手。 这时外头姑娘中的一个着杏黄色衣衫的突然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我也略懂香道,若二月姑娘担心医道和香道有差,不如让看一眼。” 秋三娘听到这一声,登时一怔。 二月却与她相反,见到这个女子,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目放金光。 来人是秋五娘,现住在秋三娘东侧第二个屋子中。 倒不是二月和这个秋五娘相熟,相反,她从前跟着天芷,对这楼里所有的姑娘都不曾给过什么好脸色,更谈不上半点旧情。 但与她这些无关痛痒的小结相比,这个秋五娘和秋三娘之间却是实打实的大仇。 因为原先这个三娘的位置本是她的,据说是有一次得罪了客人,才被挪到下面去。 也正是这样,秋三娘才得以鸠占鹊巢。 这时明眼人都看出来秋五娘此时站出来的意思。 这是要来落井下石了。 于是她走到里间时,二月瞥见秋三娘的脸色黑得不可能再黑了,嘴角一扬,忙将那香丸取了一点,要给秋五娘。 秋五娘一开始还没接,而是远远地向邓婆婆和管事见了一礼,得了点头,才走上前将那香丸取过。 她瞧得仔细,也闻得仔细,显然比邓婆婆查验得更精密一些。 二月提着心,一瞬不动地看着她,足等了一刻钟才见她放下道, “这是太史清和香。” “里头是柏子仁,松蕊,白檀,调制得十分细致,闻之能理气解郁,文人雅士都好之,房中用这香,也配的上周公子的雅趣。” “什……什么?!” 二月笑容顿失,惊愣地话都说不利索, “这不可能……” 旁边的秋三娘却已经看明白了——都是万年的妖精,谁还不知道谁,这档口站出来的秋五娘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去驳邓婆婆的话,她们两之间的过节是私怨,但为这个得罪邓婆婆才是真没了出头之日。 不管这个香里到底有什么,秋五娘都顺着邓婆婆的意思,捡着好的说。 此时算是铁板钉钉了,秋三娘却不拿着证据去反咬那二月污蔑,只是“扑通”一声在邓婆婆跟前跪了下来,脸上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要知道她这一下委屈的眼泪,实比揪着不放的盛气凌人的怒骂更见成效。 哪个是被冤枉的好人,哪个是蓄意为恶的坏人,在她楚楚可怜的哀泣中明明白白。 邓婆婆见状将茶碗搁下:“好了,现在事情都清楚了,秋三娘的确没犯什么禁令。” “我也会这么回妈妈的。” 二月扫了那秋五娘一眼,知道事情已经没的转圜的余地,这时也不辩了,也咚一声跪下,咬着牙道:“是奴婢认错了,还请婆婆责罚。” 邓婆婆看向秋三娘:“她今日得罪的是你,你说,要怎么罚她?” 秋三娘终于得了机会,刚要起身为今日的屈辱雪恨,就被走到身旁的苏遮月拉住了袖子。 苏遮月望着那二月,脸上流露一丝怜悯,她知道这浮云阁的刑罚很重,且这个丫鬟今日也只是胡闹一通,没有真的伤到秋三娘。 于是轻轻摇头,用目光与秋三娘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算了?! 秋三娘偏头看向那二月。 便是到现在这个丫头都没有放低姿态去求秋三娘。 她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她此刻纵然去哀求也没什么用,反而叫人奚落,她此刻依旧笃信秋三娘一定用了什么东西。 只不过没被她找出来而已。 秋三娘心里恨极了这个丫鬟,本是要有一处是一处地全部还回去的,但被苏遮月这么一扯,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倒不是像苏遮月这般起了怜悯之心,她没有这个软心肠,她是方意识到一个问题,邓婆婆为什么单叫她来罚? 这个时候她到底该不该罚? 扇这个丫鬟几个耳光,或是抽她一顿鞭子,或是要邓婆婆把她发卖了,哪个都行,但是只是一时之气,显得她气量狭小,并不讨邓婆婆的好。 她转眸觑了那秋五娘一眼,方才这位当面教了她一手呢。 拿个丫头出气并不算什么本事。 这时秋三娘面上笑了一笑,佯作气量道:“这些腌臢的东西本来就是不能进院的,想来不是她,也会有别的姑娘担心我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抢了她们的客人,今日与我说清了还是好事呢。” 她嘴上说着“她们”,但哪个看热闹的不知道,这话明里暗里都在指那天芷姑娘呢。 听着的姑娘也是都暗中冷笑,想那天芷平日里也是个清高的主,没想的也为个男人,教唆自己的丫头干出来这等事。 邓婆婆此时也没二话,便叫那二月起来,道:“好,既然姑娘没罚你的意思,你就回屋伺候去吧,这个时候,你服侍的那位也该起了。” 二月忙道:“多谢婆婆。” 秋三娘本来以为她充大度卖个好,邓婆婆多少也会让这个丫鬟受点处置,以安她的心,没成想真的让人全须全尾地走了。 一时看着那二月的背影,那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了。 屋外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精明,眼见她装大度却真成了大度,脸上都憋出了笑,心道活该。 邓婆婆又喝下半盏茶,说道:“那丫鬟的事情查清了,也办完了,现在也可以办我的事了。” 秋三娘愣了一愣,回过神来看她,不知道邓婆婆还有什么事。 邓婆婆从管事的手里接过一本册子,递到她面前:“你自己挑个名,从明日里,你就可以从这里搬出去了。” 别说秋三娘听愣了,所有嬉笑着的姑娘都愣了。 挑个名?搬出去?! 难道说,秋三娘要有名有姓,有自己的院子了么? 邓婆婆一双眼往屋内逡巡了一圈,边道:“我们浮云阁也不差院子,总不好叫周知府的公子老是住在这狭小的屋子,你说呢?” 秋三娘还跪在地上,上一刻哭出来的泪还挂着呢,听到这话,整个人震惊得半天回不了神,还是苏遮月看着邓婆婆露出不耐烦的脸色,拉了她好几下,秋三娘才回过神来,哭天抢地地道谢。 “多谢婆婆,多谢婆婆!” 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不过方才的泪是做戏的,此刻却是实打实的。 虽然不是从良,但有了独立的院子,往后她就能自己选客人了,再也不会任打任骂,被一些恶心的客人欺凌虐待了。 屋外姑娘本是来看她笑话的,没成想笑话没看成,反倒是见证了秋三娘的好事,一个个脸上都是又羡慕又嫉恨。 苏遮月也为秋三娘高兴,拿着帕子给她擦泪。 当真是主仆和睦的一幅画面。 邓婆婆站起身来,又看向杵在门边,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秋五娘,脚步一顿:“方才你也帮了她,原初这个屋子是归你的,那她现在走了,就还给你吧。” 秋五娘听了,立刻跪下道谢。 苏遮月方才已觉得这个五娘不一般,竟然一下能识出香方,此刻看到她眨眼间回到三娘的位置了,更是有些吃惊。 是才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和她有关系,但是她就能凭着一两句的功夫,重新走了上来。 且与三娘喜极而泣的状态不同,这个新的秋三娘从头到尾都很冷静,就是道谢的时候,那语气也没有太多的变化,仿佛在预料之中一般,感觉城府之深,叫人心惊。 邓婆婆走后,姑娘们也散了,秋三娘还在兴奋中,起了身来,见管事的要走,又赶忙拉住他,笑问:“邓婆婆排给我的院子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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