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芬道:“回去跟你细说,那啥,他现在是你妹妹对象!” “啊?”杭建设是真的惊讶,他回头看了一眼杭攸宁。 杭攸宁正在睡眼惺忪地把行李捆在一起,阳光下,她脸上那道疤越发明显。 杭建设压低了声音,道:“这也太好了,我还担心小妹这个脸……” 杭攸宁捆行李的手,停了几秒。 张淑芬看了他一眼,道:“你真的觉得好?” “当然,小伙长得很精神,工作也好。”杭建设道:“怎么了?”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眉眼间仍有种天真的少年气, “没怎么。”张淑芬笑道:“走吧儿子,别让徐慧等急了。” 那对母子走在前面,杭攸宁跟在后面。 杭建设大概忘了,他为什么跟许野打架,但是她还记得。 那年,杭寻去世,他却是过了几天,才从青年点回来。 他一贯是个没心没肺,又很爱笑的人。 那是杭攸宁第一次见到哥哥哭,他扑倒在杭寻的灵位前,哭得涕泪横流,歇斯底里。 他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只有离得很近的杭攸宁听懂了。 他说的是:“你配当爹吗?你光知道查案,你有没有为这个家想过!” 杭寻跟杭建设的父子关系,比普通父子淡很多。 至少杭攸宁记事之后,他们很少单独说话,杭建设青春期,不爱搭理父亲。 而杭寻,竟然也能完完全全把他当作透明人。 这是杭攸宁第一次真切地看到哥哥对爸爸的感情,也许一点都不比她少。 后来,杭寻就走了。 再次回来的时候,正撞见许野往他们家送东西。 许野说过,杭攸宁的口粮他来负责,于是时不时地过来一趟,拿着他不知道怎么弄来的饭票、大米、饼子什么的送过来。 张淑芬再穷,也不至于要一个孩子的东西,尤其还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所以回回让他拿回去。 那天,正在推拒之间当口,杭建设回来了。 他一贯是家长眼里的那种阳光开朗大男孩,从小到大,跟人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谁也没想到,他突然就扑过去,把许野推了个趔趄,大声质问他:“你他妈凭啥推我妈!” 许野当下翻了个白眼,道:“你有眼睛吗?脑袋长屁股上了?还是屁股长脸上了!” 杭建设一拳就打在许野脸上。 虽然他爸是警察,但从来没教过他拳脚,而许野打会走就会打架,他受不得屈儿,一拳就回过去了。 那时候杭建设已经成年了,许野还是个少年,一开始打得难舍难分,后来许野骑在他身上,一拳接着一拳地往他脸上招呼。 为什么呢?因为杭建设都被打成那样了,还是扯着嗓门吼:“你没爹没妈!你这个灾星!杂种!” 许野那嘴多毒啊,道:“你他妈屁股长脸上就别张嘴,臭气熏天!” 许野打红了眼睛,直到院里的人都出来,他们俩才被分开。 夜里,张淑芬给杭建设上药,骂他:“你有毛病啊!跟小孩打什么架啊!” 杭建设梗着脖子,道:“我替我爸打的!他要不给为了许野翻案,他能死吗!他能死吗!” “哎呦祖宗!你快闭嘴吧!” 张淑芬连忙捂住他的嘴,他呜呜地半天,又扑在桌上歇斯底里的哭起来。 杭攸宁觉得他特别蠢。 她也觉得,杭寻的死跟他查赵明明的案子有关系,但是爸爸不是为了许野,是为了正义。 哥哥比她大那么多,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居然这点事都不懂。 但她又有点感动。 杭寻死后,她也有种巨大的愤怒,她想朝着这个该死的世界挥拳头,可是她不知道该往哪挥才好。 杭建设跟她一样。 而现在,初秋的北京,她看着前面,不断发出响亮大笑的杭建设跟张淑芬。 她想,他们终究不一样。 十年,杭建设可以完全忘记爸爸。 甚至把他认定的“仇人”,当做一个普通的,长得很精神的小伙子。 而她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 —— 徐慧穿了件垫肩的蓝色大衣,细高跟的红皮鞋,靠在一辆桑塔纳旁边,见人来了连忙快走几步,道:“妈,宁宁,一路累了吧。” 杭攸宁只见过她一次,那时候她还是哥哥的女朋友,被带着回家,长得不算好看,但是气质一看就不一样。 梳着利落的短发,红脸颊,说话好听的像是播音员。 现在,她变化也不大,说起话来还是那么好听。 “宁宁这个事儿啊,我爸爸找人问了。”她说:“现在最好的整形科,就在空军总医院,那些战场毁容的老兵,都是在那里治的。” 她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杭攸宁,又柔声安慰道:“当然,宁宁这个不算毁容,肯定能治好。” 张淑芬在后座,殷勤道:“慧慧,费心了,帮我谢谢你爸爸啊。” “妈,都一家人,不用说这些。”徐慧道:“我爸妈他们工作忙,过两天请你们吃饭。” 徐慧跟杭建设是大学同学,杭建设考上大学那年,就已经二十几岁了,毕业两人就结了婚。 徐慧的父亲是个局长,母亲是大学教授,杭建设能分配在北京,也是岳父帮了忙。 对这段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岳父母唯一的要求就是,结婚必须要有房。 杭建设那时候刚进单位,还没有分房的资格,岳父又给他搞来了一个商品房买卖的名额。 要么等着分房,但世事易变,谁知道这么好的儿媳妇,会不会等飞了? 要么,就把这房买下来。 张淑芬一咬牙,把所有的钱一股脑的给了杭建设——那是杭寻的抚恤金,以及她这么多年,从牙缝攒出来的棺材本。 房子买了下来,杭建设后半辈子的生活,也一锤定音。 他成了北京人,在体制内工作,老婆在外交部做翻译。 而他们家在北京二环里,白墙崭新,亮堂堂的,足有八十平,很漂亮。 徐慧开车带他们回了家,说:“我单位下午还有事,等晚上回来,咱们下馆子!” “哎,你忙你的!” 张淑芬局促不安地站在那个过于光鲜亮丽的客厅,浅蓝色的窗户,印着竹影图案的窗帘,客厅的正中央,是一台黑白电视,上面铺着白蕾丝的帘子。 “有两个房间,一个是我们住,另外一个做书房,现在吧,东西都堆满了,还都是保密文件……” 杭建设把沙发打开,变成一张逼仄的小床,道:“委屈你们俩一下,这两天就先睡这!” “委屈什么啊!挺好的!”张淑芬已经撸袖子,开始打扫卫生了,一边对杭攸宁道:“去给我打盆水来!” 杭攸宁打水时,经过书房,发现的确堆满了各种文件,但有一张折叠床。 她突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委屈。 她对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杭建设,道:“哥!” 杭建设吓了一跳,道:“干吗!” “我姐来的时候,你也让她睡沙发吗?” “嗯,不过她没在家里睡,出去住酒店了。” 杭攸宁松了口气。 张淑芬睡沙发是理所当然的,她只恨自己给儿子奉献得少。 杭攸宁自己不觉得怎么样,但她知道,对杭雅菲而言,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羞辱。 但是杭建设是感觉不出来的。 他以自我为中心惯了,他不会过多的注意别人的情绪。 想到这里,杭攸宁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的闪现了一下,她从行李箱里找到纸条,给许野打了一个电话。 许野很快就接通了:“怎么了,宁宁?” “小野哥,庄泽书和顾其行,是什么样的人?” —— 许野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余警官在另外的单人房里,而宋之江早已鼾声如雷。 “我手头没有资料,但是我可以大概给你讲讲。” 他先回忆着顾阿福他爸爸的资料。 顾其行出生在建国前,十几岁的时候,强暴了自己的妹妹顾其言。 然后被父母送到外地当学徒。 “等等。”杭攸宁道:“为什么他会被送出去?” “什么意思?” “顾其言才是……受害者吧?又怀了孩子。”她说:“把她送出去不是更好么?” 许野道:“大概是只有往外送一个人的机会,所以……” “所以送了家里最受宠的那一个。”杭攸宁道。 许野扬扬眉,未置可否,继续说庄泽书。 他道:“他是独生子,家境很好,小时候有哮喘,所以父母很宠他,他成绩也很好,考上了师范学校……” 杭攸宁道:“所以他也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 许野道:“怎么了?” “他们……就像被挑选出来的一样。” 许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这对他来说,只是成百上千案件当中不相干的两个,但是却是杭攸宁为数不多经历的案件,所以她很容易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宁宁,这是两起没有关系的……” “可是黑蜘蛛要报复我们家,我们家附近就发生了526命案,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许野愣了。 杭攸宁继续说:“我一直觉得,黑蜘蛛开书报亭,一步一步设计庄泽书,就是为了利用他和苏梅的关系,去杀杭雅菲,这太麻烦了。” 这是许野后来跟她讲的,她当时就说:“这跟我见过的他对不上号。” 她觉得他残暴、莽撞、疯狂。 而他实际的做法,细致、耐心、慢条斯理。 杭攸宁继续道:“我觉得,黑蜘蛛最开始的目的,是想诱导庄泽书去杀人,只是后来发现他不敢,才自己上的。” 许野觉得匪夷所思,但冷静思考后发现,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庄泽书其实是具备杀人潜质的,他长期性压抑,又遭到未婚妻有孩子的打击,又被一个杀人狂威胁,很容易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 如果他杀了杭雅菲。 黑蜘蛛既实现了自己的“预告”,并且很容易就能逃走。 杭攸宁道:“小野哥,我建议你们去提审一下顾其行。” “他已经收手十几年了,突然杀人,这中间是否有人诱导。”杭攸宁的声音顺着电话传过来,幽幽冷冷的。 “如果有,就说明,有。” “一个寻找潜在的犯罪者,制定杀人计划,而逮捕的那个人,只是被他选中的杀人工具之一。”
第45章 一无所有 “欢迎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联播节目,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时间……” 白色的桑塔纳,轻而缓的掠过长安街、天安门、飘扬的五星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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