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踩着黑色的球鞋,高帮的,袜子是白色的,白到和新的一样。 露出的结实手臂正抱着一个有签名的篮球,才用了这么点力气就能让徐姮看见他胳膊上的青筋和肌肉鼓起的形状。 现在肯定打不过他了。 汤昳时直问徐姮: “你今天没去补课?” “每回问朱阿姨就讲你在补课,忙。” 他走近之后才让徐姮看清他额边如水珠一样的汗。 不如说满脸都是,看起来硬硬刺刺的头发被汗湿之后变得更像是刺猬的毛。 鼻子是鼻子,嘴巴还是嘴巴,怎么他长高之后连他的五官看着都顺眼不少。 不过徐姮留意到汤昳时那不知是不是被晒到发红的耳朵。 感觉自己也是同样的热,披散的长发只会让她更热。 而且有一些头发丝贴在了脖子上和耳朵后面,一流汗就会有些痒,双手提着袋子的她又没法拨头发,再说卤菜店的袋子都是油腻腻的,现在她手上也是,才不会去乱碰乱摸。 徐姮没什么聊天的心思,只想快点回家洗手吹空调。 汤昳时经常和他的同学去租那边体育馆的篮球场,现在碰到也是他打完球准备回家吃饭了。 徐姮转身,汤昳时非常自觉地跟在她身后。 她只随便回了句,但听起来足够柔和且耐心: “明天要去学校,补课就在昨天结课,今天空一天,在家休息。” 男孩子到了要长开的年纪,一步迈得当然会比女生大,这会儿原本在徐姮身后的汤昳时已经同她在并排走了。 “我以为你那么喜欢学习都不给自己放假的。”两人一起回小区,汤昳时和徐姮搭话闲聊,“你家里来客了?提的东西重不重?” 他似乎想帮徐姮的忙,一边说,一边伸手过来,似是想要帮她提一些。 “不重,我们自己吃。” 徐姮假装换手,手背还是擦过了他的。 赶紧走快几步,躲了过去。 捞空了的汤昳时转而用手倒梳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落后了又叫住她: “蛾子。” “什么?” “我在二班……你分在几班?” 徐姮在越走越快,外面实在是又晒又热。 脸有些烫的她只认为自己在越来越不耐烦,可又得憋出轻声细气的声调,说: “不太清楚呢,明天去学校看一眼就知道了。” “那蛾子明天准备几点去学校?” “妈妈说最好早点,凉快一些。” 正当汤昳时问到这里的时候,他们正穿过小区门口的侧门,有一辆车停了下来。 徐姮住的小区进私家车都要刷卡升闸留记录,本小区有停车位的车才能进。 又听见汽车鸣笛一声,按得很轻。 但是已经足够引起徐姮的注意。 她见在车窗户上贴了黑膜的一辆雷克萨斯将车玻璃缓缓降下,在驾驶位上的爸爸徐政升对她招了招手。 “小月,上车。” 汤昳时在她身旁小声问了句: “你爸爸回来了啊?” “嗯,爸爸送哥哥回来上学。” 说完徐姮就径直走了。 汤昳时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汗。 摸到自己的耳朵的时候,感觉在发烧。 视线尚还停留在徐姮背后长长的黑发上,会在她着急迈大步的时候微微荡起,像是被风吹起来的,然后露出一点点同样发红的耳朵。 这时已经闻不到那股淡淡的洗发露的干净香味了,闻到的是在打完球之后自己身上并不好闻的塑胶味和汗味。 下次再碰到她,问问她家买的什么洗发露。 ……真好闻。
第3章 3. == 走到车边的徐姮把自己手上提着的袋子举了举,表示她没法开车门,她也不想用油唧唧的手去摸任何东西。 虽然这种防偷窥不透光的车窗黑贴膜让她看不到里面的人,但她知道坐在里面的徐渚肯定看见了且明白她的意思。 即使她认为他们之间从上初中起就分道扬镳,剩的就是装模作样到不让爸妈操心的表面功夫。 所以他们还得是感情一般般却又自然而然熟悉彼此的兄妹。 后座的车门很快从里面被打开,徐姮用肩顶开车门,上车顺手抽了一张抽纸,拿纸巾垫着才关好车门。 然后对坐在她身旁的人乖乖甜甜地叫了声: “哥哥。” 徐姮叫完就立刻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看向坐在斜前方的爸爸。 徐渚没应。 反正她没听见。 爸爸将车拐入地下停车场,好几年没回丽云的他在市里都绕了好几条不熟的路,当然也好久没见过汤昳时了,随意问徐姮: “刚才那是不是汤家的儿子?” 徐姮点点头。 车上的冷气很足,风速是最高档,男人似乎总是更加怕热。 就从小区门口到停车场的这么几分钟里,刚刚叠过一层的汗现在又干了一层在自己的皮肤上,直直吹在手臂上的冷风甚至都让徐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都长那么高了啊,我还有点没认出来,没和他讲话。” 车里只有爸爸一个人说话感慨的声音。 而侧头看向窗外的徐姮首先看见的是那黑黑贴膜上映出的自己。 披散的头发有些乱,普普通通的短袖上印有一只卡通小黄鸭。 那只变形又掉色的鸭子有着一对蜷起来的翅膀,还咧嘴举起来,比了一个“耶”。 其实挺适合穿去买菜,她穿了好多年,不在乎会碰见谁。 但现在的她好像有点在乎了。 徐姮光明正大地在她这边的玻璃窗上窥视她的哥哥。 徐渚正撑着头,手肘倚在车窗边。 没说一句话,不摆什么表情,也在看他那边的窗外,徐姮并看不见他那边映出来的是什么。 徐姮感觉有些古里古怪的不自然。 脑子里一直存着她刚刚上车时见到徐渚的样子。 清瘦精壮,穿的是没有任何印花的浅灰色T恤,九分直筒裤,鞋子白白。 他的头发和汤昳时那种粗硬到像是一根一根的发质不一样,虽然塌不下去,但也不会留寸头,稍长一点,却也看着整洁。 甚至徐姮知道他的头发如果真的长长了,还会像她,有一些自然卷。 她突然知道为什么徐渚看起来让她感觉奇奇怪怪了。 ……就是太干净了。 干净到她有些自愧不如,捻着手里提着的袋子,触感变得仿佛更滑更油了。 从来没有像这样迫切到想要去洗手,想要去洗澡,然后换一条她觉得好看的连衣裙。 徐渚不像刚才的汤昳时那样在这种大热天里狼狈地汗流浃背,一直待在车里的他肯定浑身清爽;但也不像以前过年时徐姮看见他的那样,住在县里奶奶家的徐渚总是在帮忙,冬天即使有电炉烤火取暖,家里也有燃气小灶,奶奶做饭还是喜欢用那种大锅灶,煮什么都好吃,就是要烧柴。 她哥就是一直抱柴添火的那一个。 如果有客,还要端茶倒水,扫地上到处都是的瓜子壳橘子皮。 头发衣服上面全是烧火时落的尘,脸好像也是灰蒙蒙的。 徐姮每次在奶奶家都待不长,没怎么和他说话,他也不会主动来找她。 她印象里的徐渚就应该是脏兮兮的样子,也是所有长辈眼里最懂事愿吃苦的样子。 但他和她一起在丽云上小学的时候,似乎也不是那样。 ……绝对不是。 自己身上穿的小黄鸭短袖他应该也有一件,妈妈以前总是什么东西都会买两件一模一样的。 而现在的妈妈会在去浚河的时候带好大一包东西,是她买给徐渚的新衣新鞋,徐姮不知道总是在教课的妈妈什么时候出去买的,只知道哥哥有的东西早就和她的不一样了。 “小朱,你还认不认识他?” 徐政升在问徐渚。 “朱”是妈妈的姓,她的爸妈一开始只想好哥哥的名字。 家里人在他们出生取名时找过算命的,说徐渚阳盛火旺,烈气冲动,名字里要加水,不然容易执着于某件事而走上歪路,继而名为“渚”。 而说徐姮就是阴盈气虚,柔则顺服,但还是和哥哥一样,可能会对某些事情执着不宽心,若要平安一生,还得拜那月阴之神来托福保佑,也就是碧桂蟾宫里的嫦娥。 所以她的名字是个“姮”。 算命的说这个名会让那嫦娥仙子把她这个小丫头看作她在人世间的俗世弟子,行善都会被仙子记住有功德的。 徐渚其实还有一个叫“猪猪”的小名,好像爸妈很久都没叫过了。 “嗯,汤昳时,记得。” 徐渚说话的声音不大。 温厚的,低沉的。 已经是彻彻底底的男性的声音了。 但徐姮的记忆还停留在他的变声期,他会扯着他的破喉咙大喊大闹的时候。 因为那时的他并不是大人眼里懂事的孩子,身板挺直了跪在气疯了的朱佩琳面前,大言不惭: “我就是喜欢小月。” “我就是喜欢徐姮!” “我、就、是、喜、欢、我、妹、妹——” 徐姮还在看她面前的车玻璃。 有那么一瞬间的刺耳幻听让她有了想要捂住自己耳朵的冲动。 车进入地下停车场之后,沿路有炽白的灯,但光却并不怎么亮。 她现在能看清的倒影仅剩了他融在阴影里的五官轮廓,好似刻刀般的一笔一划,即使仍然青涩,那也是男性才有的刚毅。 徐姮一直没有移开看他的视线。 “小朱,你和小汤看起来哪个更高一些?” “不知道。” 徐渚短短地答道。 徐姮没插话,但她觉得徐渚可能要高一些。 不过…… 是不是除了她都变了呢? 因为现在的她,还和当年十二岁的她一样,在想他现在回丽云上学,如果父母依旧明显偏爱于他,那么她还会用同样的方式把他…… 赶走。 还要赶得远远的。 至少在父母明言说出他们就是偏心徐渚之前,或是像父母所说的在她结婚离家之前,爸爸妈妈就是不能有所偏颇,就是不能多爱徐渚一点。 她只是想要些理所当然的公平,别的也不求什么。 徐政升停好车后,徐姮用她攥在手里的那张皱巴巴的卫生纸,再次垫着,打开车门。 爸爸和徐渚绕去了后备箱,可能奶奶有让他们带回来一些东西。 徐姮凑去后备箱看。 见他俩一人提着大几包。 哥哥的身高已经赶上爸爸了。 而徐渚空了一只手,见徐姮过来就把她手上嫌弃到不行的那几个卤菜袋子直接全都截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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