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淑真,你知道我要嫁的人是谁吗?” “我听说了,正是害得你父亲被抓起来的罪魁祸首,那个楼问津。我记得我还见过他,毕业典礼上你带去的那个人,是他吗?” 梁稚点点头,“……所以,我怎么好意思邀请你来观礼。我看见了你,连是哭是笑都不知道。你要是看到了我在婚礼上那个虚张声势的样子,一定会觉得我真可怜。” “我怎么会这样觉得……我还以为你不请我是你瞧不上我。” “我怎么会瞧不上你,你是我落魄以后,还仍然与我来往的真朋友。” “那么,你打算几时跟我一起去英国?” 上一回林淑真来电,梁稚过了好久才回电,只语焉不详说还没定下来。 梁稚一时默然,“……我不打算去了。” “为什么?” “你知道我学的是珠宝设计,这种专业,富贵人家学来锦上添花可以。可是以我现在的状况,学出来了能派得上什么用场呢?我总不能做一支宝石发簪扎死他吧?” 林淑真被逗笑了,“那你是什么打算?” 梁稚捏紧了手里装椰花酒的塑料杯,“……我想找个工作,然后一边积累经验,一边看书准备申请经济学专业。” “你想将公司再夺回来?” “我有这个打算。十年、二十年……人生还长,胜负未知。” 林淑真看她的目光不免带上两分同情,“和仇人做夫妻,未免太忍辱负重。” 梁稚没作声。她怎么能开口说,不是的,忍辱负重倒是其次,最痛苦、最折磨她的是,她恨得如此不纯粹。 林淑真说:“克洛依,虽然我很遗憾你放弃学业,但你一直是一个极有主张的人,我相信你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么我就祝你心想事成。” 逛完夜市,梁稚将三人送回酒店,林淑真叫她去她房间一趟,有东西转交。 林淑真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封请柬,“同窗黛芙妮要结婚了,她听说我要来庇城,叫我转交给你,也好省了邮资。” 梁稚翻开请柬,随口一问,“她未婚夫是做什么的?” “是她家里世交的儿子,在香港学医的。两个人办完婚礼以后,就一同赴美留学了。” “真是不错。”梁稚往请柬上看一眼,婚礼举办地在香港。 林淑真又逗留一日便回吉隆坡了,回去便要收拾行李准备出国,见面一回难过一回,因此很有些惆怅,在机场大厅与梁稚拥抱了好一会儿才舍分开。 楼问津自柔城出差回来之后,只往返办公室与公寓两地——四年前,他在办公楼附近赁了一处单身公寓作为长居之所。后来置办了科林顿大道的那处宅邸,但因为离峇六拜不算近,有时候忙到深夜,懒得回去,仍然就近在公寓住下。 他忙完预备离开办公室回公寓时,宝星过来通报。 “刚才扎奇娅来了电话,说太太听说你回来了,准备今晚过去找你。”宝星看一眼楼问津的神色,笑说,“看来太太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楼问津闻言瞧了瞧桌面上的日历本,那上面还是昨天的那一页。 他一边将其翻过一页,一边说道:“你当她的面叫她梁小姐,当我的面叫她太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套,学得不错。” 宝星嘻嘻一笑,“那楼总你是人是鬼?” 楼问津往外走:“你觉得呢?” 宝星跟上去,“我觉得你是圣人。” “怎么说?” “跟梁小姐结婚这件事,钱是一点没少花,骂是一点没少挨,好处是一点没捞着。这才刚新婚,就分居。这样亏本的买卖,换成我,我是一定不会干的。” 楼问津自嘲:“你这样一说,我好像确实像个冤大头。” 他叫宝星给扎奇娅复电,让厨师准备晚餐;再打给梁稚,请她过去吃晚饭。 事情交代完毕,楼问津便坐车回了科林顿道。 科林顿大道不算十分宽阔,但街道干净,道旁一排高阔棕榈树,到夜里不似别处繁华,却十分清幽宁寂。 印度素馨每一年从五月开到十月,傍晚更觉香气馥郁。 梁稚进了宅邸大门,望见前方洋楼门未关,浅黄色灯光里,似有人影走动。 她未觉自己脚步比往日轻快两分,两步迈上台阶,往里一看,客厅里的人却叫她愣了一下。 穿着美以美女中的校服,坐在沙发上,扶手旁立着一口小号行李箱,是丁宝菱。 宝菱听到动静,转头看向门口,立即露出笑容,起身打招呼道:“梁小姐。” 梁稚点点头,微笑道:“放学了?” 宝菱点点头,总似有些怯怯的意思。 梁稚望了望她的行李箱,“过来投宿?” “不是……”宝菱忙说,“我之前在这边借宿,落了一些书本,今天是过来取的。大哥新近租了两室的房子,今后我就搬过去跟他一起住了。” “你如果是顾及我跟楼问津结婚了,那倒是不必,我并不住在这里,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梁稚态度分外诚挚,宝菱却有些淡淡的难堪,“……楼先生过去很是照顾我和我大哥,现在大哥自己存了一些钱,我们自然不好再继续给楼先生添麻烦,并不是,并不是因为……” “并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宝菱脑袋低垂着点了点。 梁稚笑一笑,“你吃晚饭了吗?” “大哥和楼先生马上就要回来了,大哥接我去码头吃海鲜。” 梁稚去宝菱对面坐了下来,气氛难言的微妙,她接过扎奇娅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察觉到宝菱好似在偷偷打量她。 将目光转过去,宝菱却避开了。 “你们和楼问津是怎么认识的?”梁稚随意择了一个话题。当然,或许未必真有那样的“随意”。 “我们祖父是开杂货店的,曾经照顾过楼先生。后来大哥出来打拼,被人骗了钱,走投无路,就来投奔了楼先生。” “所以你们从小就认识?” 宝菱有些迟疑地点点头,像是担心梁稚不高兴似的,措辞分外谨慎:“我小了楼先生九岁,而且楼先生十五岁就离开巴生了……所以,我对他并不怎么有记忆。” 梁稚点点头。 “……最初我来庇城念书,学费都是楼先生垫付,所以我和大哥都很感激他。” 梁稚笑说:“你不要紧张,我不过是因为对他从前的事不了解,所以随便问一问。” 楼问津来梁家之前的生活,梁稚不是没有问过,但楼问津惜字如金,只说自小父母双亡,同谊父在雪州巴生港附近的渔村生活,后来谊父也去世了,就自己一个人出来闯荡。 那时她软硬兼施地要楼问津带她去雪州他生活的地方瞧一瞧,他始终不松口,说那种地方,她去了不会习惯。 宝菱瞧她,“可是……梁小姐不是已经和楼先生认识六年了吗?” “人心就是这样,六年也不足以把一个人彻底看清。” 楼问津的“光荣事迹”,宝菱自然有所耳闻,但她很难将外人口中那个恩将仇报的人,同她认识的楼先生联系起来,即便此刻苦主就在眼前。 分明与她无关,她却无端觉得羞愧,好似自己成了包庇犯一样,因此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宝菱往外一看,立即松口气,而后站起身来,先行打了声招呼:“楼先生,大哥……你们回来了。” 梁稚见此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她自认对宝菱还算客气,并无一字刻薄,怎么宝菱见了楼问津就好像见到救星一般。 楼问津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宝菱往沙发那头看去,梁稚正坐在那里喝水,穿一件明黄色的吊带短衫,宝绿花似的张扬夺目。 只是脸色十分难看,也不知他都还没进屋,是怎么又远程把她给得罪了。 扎奇娅招呼了一声,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楼问津便看了看宝菱,说道:“和你大哥一起留下吃晚饭吧。” 宝星急忙抢道:“上周就答应了小妹带她去吃巴东酱鱼头,餐厅位置我都订好了。楼总你和梁小姐好几天没见,我们就不打扰两位了。”他又不傻,要是两人今日休战,他就是电灯泡;要是又吵起来,他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综合算来,还是走为上策。 说完,宝星向着妹妹使了个眼色。 宝菱提起行李箱,走到宝星身边去,却没有立即跟他走,而是拉开书包拉链,从中拿出一只拿墨蓝纸张包装的盒子,递给楼问津:“我听大哥说,今天是楼先生你的生日……谢谢楼先生这么长时间的照顾。” 仿佛生怕楼问津不收,她又急忙补充一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我和大哥攒钱一起买的。” 一旁的梁稚顿了一下。 是了,今日是6月19日,楼问津的生日,往年她从不会忘记,今年却似有意的把它忘了。 楼问津接过,道声谢,态度很是温和:“以后学习继续用功,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宝菱点点头,到底年纪还小,不懂“不舍得”也是一种必须掩饰的情绪,“那个……” 她声音小,楼问津没大听清,便将头稍低下去,“嗯?” “您送我的那支钢笔,被同学摔了一下,出水有些不流畅了……” “这个不要紧。你把笔交给宝星,叫他拿到专柜去修理。” 仿佛,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宝菱神情黯淡地后退半步,将宝星的手臂一挽,说道:“我们走吧。” 宝星笑说:“楼总,梁小姐,那我今天就先下班了。” 梁稚围观楼问津与宝菱对话,颇觉自己是个局外人,又很为自己感到可笑。 她过去与楼问津朝夕相处,遇到什么都头一个跟他分享,这么多年,却换不来他的一个笑脸。 她那么喜欢他,可他拿她当老板的女儿,当上升途中必须完成的任务,现在拿她装点门面,当堵住悠悠之口的大旗……唯独,看不到她本人。 她在他这里,或许远不如这同村来的妹妹。 不过她丝毫不是自怜的性格,转头便想,有什么了不起,一切都是楼问津不知好歹、不识抬举。 待宝星兄妹一走出门,梁稚立即从背着的包里拿出一封请柬,拍在茶几上。 楼问津听见动静,望过去,目光在请柬上停了停,走近,俯身拿起,翻开看了一眼,再看向梁稚。 梁稚说:“同学结婚,我要去趟香港。” 楼问津正要开口,梁稚又说:“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只是过来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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