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稚托腮, 看着剧里吴启华饰演的钟伟舜。这剧1986年在无线台首播,她十三岁,那时年纪小,只觉得这反派讨厌极了,可现在再瞧,却品出了不一样的风味,大约戴眼镜的吴生太英俊,那独一份的斯文败类,实在叫人恨不起来。 “吱呀”一响,浴室门打开了。 梁稚急忙换台,一个载歌载舞的印度节目。 楼问津走了出来,看她一眼,问:“附近有没有通宵营业的士多店?” “做什么?” “买烟。” “……我讨厌烟味。” “不会让你闻到。” 梁稚别过目光,“上回吃饭的那家餐茶室附近有一家。” “好。”楼问津从换下的长裤里拿出钱夹,“你休息吧。” 梁稚没再出声,看着电视上闹哄哄的节目,听见楼问津走到了玄关,她忽然开口:“……记得路吗?” 楼问津动作一顿,看向她,“……不确定。” 她仿佛嫌麻烦地“啧”一声,“我带你去。” 梁稚回房间换了一条吊带连身裙,穿上细带凉鞋,同耐心等在门口的楼问津,一道走出门。 又走到了那条大叶桃花心木与香灰莉木树影葱茏的路上,这一回时间太晚,鸟都歇息了,宽阔道路上极偶尔地驶过一部汽车,远近分外安静。 士多店远望是一团浅黄色的光,走近望见店员坐在收银台后方打盹,推门时门铃一响,店员惊醒,抬起头来。 楼问津叫店员拿一包登路喜,转头一看,梁稚走到了一旁的杂志架前,随意翻看起来。 楼问津接过香烟,也不催促,等了等,直到梁稚拿起了一本《8 Days》杂志走了过来。 店员递过找零,楼问津收进皮夹,走到门口去,推开了玻璃门扇,让梁稚先走出去。 回程与来时一般,一路沉默。 只是这沉默与以往有所不同,从前是梁稚对他心怀怨恨,所以吝于交谈。 现在…… 现在他也不确定了。 他不过是手握一把烂牌,为了电话里她喊了一句“楼问津”之后,却不再言语的那微妙的一瞬间,而漏夜赶来的赌徒罢了。 楼问津转头看梁稚,她正无意识地把杂志圈成一个圈,然后松开,又圈起…… “怎么工作日喝酒。”楼问津出声。 “茵姐姐过来拜访,陪她喝了一点。” “她来了狮城?” “沈惟慈生病,她来探望。” 这名字让楼问津沉默了一瞬,“病得很严重?” 梁稚当然不会以为楼问津是好意关心,“让你失望了,不严重,已经又活蹦乱跳了。” 楼问津微微挑了一下眉。 一段路不算长,很快便走回到了公寓。 凌晨四点的公寓楼格外寂静,两人都有意将脚步放得很轻。 梁稚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楼问津摸了摸口袋里的香烟,“你先进去吧,我下楼去抽一支烟。” “哦。” 梁稚拔出钥匙,走进门里,伸手去摸墙上开关。 她听见身后楼问津似乎又走了进来,正要回头去确认,按在开关上的手指被一把握住。 她心脏骤悬,一动不动,便听门在身后“嗙”地一声关上,楼问津抓着她的手,把她身体转了过来,抵向玄关柜,下一刻,便掌住她的后脑勺,在黑暗里低头急促地吻下来。 梁稚身体稍滞,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但第一反应已不是推拒。楼问津出门前刚刚洗漱过,口腔是一股薄荷调的气息,她像是半被迫半自愿地张开嘴,任由他舌尖侵入掠夺。 只是须臾,便觉缺氧,呼吸短促,心脏剧烈紧缩。 片刻,楼问津退开,低头,靠在她肩膀上深深呼吸,随即略一弯腰,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克制自己没有惊叫,为防摔下去,本能伸臂搂住了他的后颈,面颊挨住了他颈侧皮肤,一片滚烫,也不知是他还是她。 楼问津走进客厅,在沙发旁顿步,弯腰将她放下。 他一条腿膝盖抵在沙发边缘,手臂撑在靠背上,低头与她对视。 黑暗里无人说话,只有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片刻,楼问津倏然低头,将一个吻直接烙在她颈侧。她偏过脑袋,两手在身侧攥紧了,低声说:“……我明天还要上班。” “……嗯。” 一切是那晚书房里,在和平状态下的重现,只是这一回楼问津格外的慢条斯理,仿佛有意试出那个叫她崩溃的临界点。 吊带裙细细的肩带褪到了肩头以下,楼问津埋头于她的胸前。她拿手臂挡住了面颊,为了克制自己不要发声,因而紧紧咬住了嘴唇。 楼问津察觉到她咬得越发用力,抬起头来,拉开了她的手臂,把自己嘴唇挨上去,哑声说:“阿九,别把自己弄伤。” 梁稚一个字也说不来,手臂还想抬起,却被楼问津阻止了,他将她的手高举过头顶压在沙发扶手上,把手指掰开来,紧紧扣住,与此同时,另只手动作分毫不停。 梁稚只觉得所有退路都已被他堵死,因此只能狼狈、仓皇地溃败。她瘫作烂泥,急促呼吸,似软体海星被抛置于干涸沙滩,不断瑟缩。 楼问津俯下身去,手臂伸到她背后,将她紧紧搂入怀里,意图分摊她此刻克制不住的浑身痉挛。 梁稚面颊上全是薄汗,微卷的头发黏在了额头上、后颈上。她缩在楼问津的怀抱里,久久不能动弹。 实则,从第一次接吻,梁稚便能分明地感知楼问津的生理反应,可无论上次,还是这次,他似乎丝毫没有要她帮忙纾解的意图,尤其这一次,仿佛单纯的只想让她愉快。 她说不上这直觉是否准确,好像楼问津对她有一种虔诚供奉的姿态。 而这也是她迷惑不解的地方,因为最初他羞辱她“自视过高”,又时常以“楼太太”等类似言语宣告主权,更有勉强她试婚纱,却又将她置之不理的恶行,更不用提码头那一晚,将她的哀求置若罔闻,又在香港跟踪她的行程,看她狼狈出丑…… 种种行径,都说明他就是伺机报复,想让她难堪。 可当她如今全面地落于下风,他却反而格外地显出一种卑微与虔诚。 她好像越来越弄不懂他这个人。 思考让人困顿,梁稚眼皮沉重,将要阖上时,楼问津轻轻地将她晃了晃,“阿九,去洗一洗再睡。” “……不要,好累。” 楼问津坐直身体,将她搂了起来,似有要抱她过去的意思。她立即伸手一推,强打精神起身。 楼问津适时地拉开了落地灯的灯绳,骤然的明亮让梁稚一下又把眼睛闭上了。 灯光里瞧去,梁稚自面颊到锁骨下方的大片皮肤,都泛着薄红。楼问津只看了一眼,便转过了目光。 梁稚赤脚站起身,飞快走往卧室,抄起床尾出门前换下的睡裙,朝浴室走去。 清理自己的过程,叫梁稚有淡淡的难堪,不知道为什么就让她想到以前偶尔给兰姨做帮厨,清洗海产品,在清水里淘洗好多次,仍觉得黏糊糊的。这秽亵的联想,让梁稚自觉嫌弃地“呃”了一声。 楼问津在沙发上坐了片刻,起身,推开玻璃门,走到了户外的晒台上。 从东边海岸吹来的夜风,稍稍吹散了热气,楼问津靠在栏杆上,低头点了一支烟,抽过两口之后,便将烟夹在指间,不再动弹。 梁稚高中毕业旅行,和几位同学去了仙本那。 梁廷昭不放心,派了他去暗中保护。那日梁稚正在做潜水准备,遭一位教练言语骚扰。梁小姐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抄起自己的氧气设备就朝人脑袋上砸去,把人砸得头破血流,还惊动了附近马打。 他不得不从“暗中”走到明处,代为调解。最后,赔了那人三千块医药费,同时潜水培训机构同意将那人开除,因为梁小姐扬言若不开除,就要登报宣扬,闹到人尽皆知。 梁小姐亲眼盯着培训机构人事部签了解聘书,高兴得如同打了一个大胜仗。 折腾整天,彼时已经天黑,他陪她去附近排档吃东星斑,而后踩着沙滩,步行回酒店。 梁小姐沿路兴高采烈复盘白日壮举,或许因为他太过沉默,她不高兴了,于是毫无预警地从背后猛地将他一推。 他往前踉跄几步,正好夜里涨潮,浪头打过来,他没有站稳,一下跌了下去。 他没有立即起身,就躺在潮湿的沙滩上,阖上眼,任由潮水冲刷脚背。 梁小姐应当是吓到了,以为他一动不动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蹲在他身旁,伸手,戳一戳他的手臂。 他懒洋洋地睁开眼,却没想到,对上的恰是这样的景象:她穿的是泳衣,只在外面罩了一件雪纺的长款衬衫做罩衣,蹲下的动作,自使得胸前被挤压,显出比平日要明显许多的起伏。 他立即把目光转了过去,飞快站起身。回去路上更加沉默,一眼也不曾看她。那天她自然觉得他扫兴极了。 晚上,睡在梁小姐隔壁房间,他做了十分光怪陆离的梦,他把梦里的人翻来覆去,她的脸时隐时现的,但都是她。他惊醒时对自己唾弃得不得了,即便那时他也只有二十一岁,是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而梦境更是由不得人控制。 隔日,他偷偷出门,找到那已被解雇的潜水教练,又把人狠揍了一顿。他自来梁家以后就很少同人动粗了,拳脚生疏了些,但不妨碍将人揍得鼻青脸肿。那人倒在地上直喘气,他扬手再次撒下三十张纸币,方觉得解气:什么东西,也配对她心生亵渎。 ——他不单觉得别人不配,也觉得自己不配。 所以梁稚赏的巴掌、划破的刀伤,他一应承担,毫无怨言。 渎神怎能不付出应有的代价。 换好睡裙,梁稚走出浴室,却不见了楼问津的人影。 她环视一圈,总算瞧见了玻璃门外,晒台上的那一道身影。他背靠着拉杆,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脚边孤零零的一道影子。 梁稚看了片刻,方走过去推开门。 楼问津抬头望了过来,“别过来,阿九,我在抽烟。” 梁稚就停在门口,“……我要睡了。天都快亮了。” “嗯。你先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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