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天生适合搞科研,身上有股痴气,成天不修边幅,疯疯癫癫,程音小时候还有点怕他。 “坚持了十多年,最近遇到一些困难。”季辞道。 “研究失败了,是吗?”程音并不奇怪,这世上多的是痴人说梦,哪有那么多奇迹可言。 “烧钱太厉害,投资人决定撤资。” 季总不愧是柳世一号工作狂,不知何时又拿出了他的PAD,镜片倒映屏幕的冷光,映照出冷峻优美的唇线。 唇中吐出的话,却不太客气。 “赵师兄心地良善,但才华欠缺,当初应该留校当老师。” 程音的目光从他英俊侧脸,移动到雪白衬衫,宝石袖扣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此人虽然还跟当初一样恃才傲物,但物质上已不可同日而语,浑身上下写满了“金主”二字。 “所以,您打算接手这笔投资?”她猜测他的意图。 季辞摇头:“柳世不做无谓的投入。” 这话说得,真像个无情的资本家。 程音决定停止发问,季总也不是第一天这么难伺候,既然他不想说出自己真正的意图,那她也别瞎猜了。 “我只是,不想看它就这样消失。”他最后这样说道。 程音秒懂。 这就好比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某天突然想吃珍珠翡翠白玉汤,不过是厌烦了锦衣玉食,想要搞点怀旧。 天凉王破,天热王不破,不过一念之间。 但他若是真的在意,绝不会是这种态度。 不想看它消失——那当初它消失的时候,他人又在哪里? * 赵奇混得落魄,羲和这小破公司,租不起任何高新产业园,窝在了老旧大学城一角。 该校区年久失修,早已不做教学之用,门口立着工程改造的标牌。一墙之隔,隔壁的大学在喜迎开学季,越发显得这边人声寥落。 车是开不进的,司机只能停在门口,请他们步行入内。 路也不好走,坑坑洼洼,经年的雨水滋养出湿厚苔藓,错落的石缝里开出无名花朵。 程音一步一滑,基本看不清落脚何处,差点摔倒之际,季辞将她扶住。 “太黑了。”他向程音伸出一只手。 迟疑片刻,她按照曾经的习惯,牵住了他的衣袖。 这个姿势让程音重回了年少时光,每当夜里出门,三哥都会借给她一个衣袖。 像练习过很多次的钢琴曲,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只是衣袖的触感和过去大有不同。 挺括的衬衣,冰凉的宝石袖口,时刻提醒着她对方的身份。 “季总,”程音问出心中所惑,“找大师兄谈事,为什么需要我出面?” “他不肯见我。” “……您要跟他谈什么?” “今年的全国眼科年会,我有个卫星会的名额,可以让他使用。” “卫星会?” “年会外围的展示,有很多投资人会来参加,可以增加羲和的曝光度。” 明白了,季总虽念旧,只在有限的范围之内,真金白银不会掏。 但,这也算是好事,大师兄为什么不肯接受? 说话间,季辞领着程音,走到了园区深处。 “我不过去了,在这里等你。”他指向不远处一栋青砖小楼。 程音松开了季辞的衣袖,整洁的袖口被她抓得有些皱。 他低头看了一眼,并未整理抚平,继续叮咛:“记得,见到大师兄,别说是我让你来的。” 程音很是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路灯熏黄,照亮ῳ*Ɩ 路旁的紫藤花架。紫藤这种植物,给水就长,百年不绝,正适合这种靠天吃饭的园子。 几场雨水过境,花就没心没肺开了,轰然热烈,显得站在花架下的那个人,神情说不出的孤落。 她心口一跳,像被躲藏的虫豸咬了一口。 季辞脸上的表情,她认得。 那年她从街边将他捡回家,足足一个月时间,他就是这样一张脸。 漂亮得像个假人。假人不吃不喝,一发呆就是大半天,夕阳的光是暖的,但照不进他的眼睛去。 平芜尽头是春山,他眼中的平芜,找不见尽头。 错觉只在一瞬,程音轻眨一下眼,他又恢复成那个运筹帷幄的季总。 “还有,你最好不要提到,你在柳世工作。”他最后提醒道。 “为什么?”程音越发不解。 “大概在他看来……”季辞笑了笑,“这跟认贼作父差不多。”
第23章 必然 走进那栋两层小楼之前, 程音并没有想到,她会见到那么多的旧物。 从门口的那块招牌开始。 黄铜牌匾,挂在内走廊的墙壁, 多年之后, 时间和氧气共同作用,让它不复以往的光洁。 但那两个熟悉的篆字, 一瞬间将她拽进了回忆,程音立刻闻到了生物实验室那股独特的,犀利又冷淡的消毒药水味儿。 差点忘了,她是在实验室里长大的小孩。 程音的父亲叫林建文,是一名艺术家。 所谓艺术家,就是一旦进入艺术领域, 就完全顾不到家的那种人,所以她从小跟着妈妈一起长大。 有毒溶液不能碰,同位素实验室不能进,羲和两个字代表光明……从幼儿园起,程音就学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知识。 一律来自于程敏华。 可以说, 她的灵魂与思想完全由这个女人塑造。程敏华是她最早的偶像,最赞赏的女性,人生的标杆。 直到那一天,标杆突然折断, 她的妈妈毫无征兆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理由很充分,早就能猜到了,有那么个老公, 又有这么个孩子。”邻居这样说。 “很多女性, 由于过于重视情感,在遭遇背叛的时候, 就会忽然想不开。”心理医生这样说。 “而且,她还留下了一封亲笔写下的遗书。”警察这样说。 程音站在冰冷的太平间,各路言论此起彼伏地将她包围,像凶猛残忍的食人鱼群,令她的身体发肤疼痛碎裂。 空气中浮动着血的味道,清晰而浓郁。 起初程音以为是幻觉,毕竟法医已经将程敏华的遗体收拾得很干净。后来她发现,那是因为她又一次咬烂了舌头。 她有个改不掉的坏毛病。 自从几年前被困火场,程音就多了这么个古怪习惯,每当紧张、害怕或者遇到极端情况,就会不自觉地咬住舌尖。 这种症状在一个月前变得严重,那一次,她险些将自己的舌头咬断。 当时她蹲在陌生的小区门口,在满口呛人的血腥味中,咀嚼她爸隐藏的秘密。 如果她没有好奇心就好了,程音对着太平间的门,后悔得肝肠寸断。 如果她收到了陌生信件,没有贸然拆开,就不会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信是寄到她学校的,薄薄的一封,里面放了一张照片,照片背后用铅笔写了一个地址。 那张照片摄于北京游乐园,照片上有一家三口,在云霄飞车上纵情欢笑,即使只看照片,也能感受到幸福美满——假如那个男人不是林建文的话。 程音当堂逃课,循着照片上写得地址,找到了她爸金屋藏娇的公寓。 来开门的不是小三,而是一个与她年龄相近的姑娘。 面目也相仿,一看就跟她是亲姐妹。区别在于,对方敢坐云霄飞车,不会有医生天天叮嘱,杜绝任何激烈运动。 是个健全人,跟她不一样。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爸才会在外面找人生孩子,程音掉头往外跑,边痛哭边如是想。 家里养了个残疾小孩,要想过正常的人生,何尝不是一种奢望。 程敏华起先到处求医问药,后来自己动手研究,她人生的最后几年,全部精力都用来琢磨如何治疗程音的眼疾。 有一年除夕,饭刚吃到一半,她突然有了新的思路,立刻放下筷子冲去了实验室…… 那顿饭程音也只吃了一半,因为林建文大发雷霆,当场掀了桌,咒骂程敏华已经走火入魔。 直到程敏华自杀身亡,白布蒙面躺在了太平间,程音才幡然醒悟。 她就是那个魔鬼,给家庭带来灭顶之灾的灾星。 舌尖抵住牙关,程音轻吸口气,敲开了羲和破旧的大门。 赵奇的变化不大,一头狂放卷发,双眼皮宽而多褶,双目炯炯,仿佛一个本土版的爱因斯坦。 程音的出现令他惊喜,他将乱糟的沙发扒拉出一个座位,又从积灰的书架找出半桶发霉的茶叶。 看得出来,这家公司已经毫无运营可言,恐怕连厕所都得员工自己打扫。 甚至员工也没几个,都很面嫩,像是隔壁大学来赚零花钱的暑期工。 茶叶开出了霜白色的霉花,实在无法招待来客,赵奇自说自话,一定要跑到隔壁去借。 程音阻拦未果,只好等在原地,好奇地打量周围陈设。 俯拾皆是老物件。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小心翼翼不敢细看,免得惊动太多回忆。 可一抬眼,还是和一张照片不期而遇。 那是一张集体合影。 相纸几寸见方,人脸不过指甲盖大小,即便如此,隔着好几米远,程音也一眼看到了程敏华。 穿潇洒牛仔服,梳时髦波波头,笑起来牙齿雪白整齐,不像一个科学家,倒像新闻台的主持人。 和她记忆中别无二致。 她的妈妈,从来都是一个很帅气的女人。 若不是因为错生了一个孩子,她的人生无懈可击。 程音不自觉咬住舌尖,慢慢走到了照片前。 枣红色的相框仿佛拥有魔力,像一小块幽深的开口,背后连通着过往的岁月。 离得越近,神魂越是摇荡,程音有些眩晕,似乎分分钟会被吸入相框。 幸好此时赵奇推门进来,捧着一盒借来的茶叶,走到墙边与她并肩而立。 “呸!”他忽然对着照片,吐了一口空气唾沫。 程音不明所以,这是哪一出? 顺着赵师兄的目光,她看向照片的角落,这才意识到,这张合影中没有季辞。 也不是完全没有,他原本所在的位置,被深深抠进去一个洞,只余身体而缺了脑袋。 “黑心的龟儿子!”赵奇随手捞起旁边一支笔,往洞的位置又狠扎了几下。 这恨,入木三分。 程音进来之前,便知道季辞得罪了大师兄,但没想到竟然得罪得如此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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