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凌发生于校园之外,在没有产生任何实质伤害之前,属于法律、学校、家庭都无法覆盖的盲区。 那段时间程敏华在和林建文闹离婚,程音不想因为这种事去让她妈烦心,便像巴黎人容忍跳蚤一样,随便林霏霏胡乱蹦跶。 一味纵容的结果,就是冲突逐步升级。 程音那天心情很差,面对对方的挑衅,把话回得格外难听——林霏霏打听到当天是程音生日,炫耀说林建文晚上要带她去骑马,根本不记得她生日这回事。 程音忍不住反唇相讥:私生子终于能见光了?你知道私生子英文怎么说吗?哦你英语从来不及格,我教你啊,bastard,you bastard。 林霏霏文化课再不好,这个词还是听得懂,何况程音那张脸,看起来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明明同一个爸生的,五官也长得差不多,偏偏程音抽到了基因彩票,哪怕嘲讽人,明媚脸庞都光彩照人。 新仇旧恨齐齐涌来,林霏霏终于恼羞成怒,对程音动了手。 也怪程音那天疏忽,一不注意被人堵在了死胡同,四下无人,正适合发挥人性的恶。林霏霏仗着体能和身高优势,将她蒙头蒙脑一顿抽,最后还反锁进了学校的厕所间。 暑假来临前的最后一天,校园已经没什么人,直到天黑,程音才被路过的保洁阿姨搭救。 她在学校的传达室报了警,却没想到,这天晚上,警察也在找她。 叫她去太平间认尸。 警察在电话里重复了三遍,程音一句都没有听懂——认尸?谁的尸?程敏华? 她妈妈自杀了?怎么可能?肯定是搞错了。 是,她的家庭确实已经破裂,林建文很久都没有再回过家。可是程敏华面对感情的背叛,婚姻的失败,处理得非常平稳和自洽。 后来程音在街上看到时髦女孩穿的T恤,胸口写着——女人失去了男人,就如鱼儿失去了自行车——总会忍不住想到她的妈妈。 当时,程敏华就潇洒自若到了这种程度。 所以程音完全没有发现,她妈有任何情绪上的异常,更想不到程敏华会选择跳桥自杀,在她生日的当天。 甚至早上出门的时候,程敏华还让她放学早点回家,一起吃特意订好的生日蛋糕。 那天晚上,满身狼藉的程音,在停尸房看到了她的生日蛋糕。 粘在程敏华的裤腿上,蛋糕嫩黄,奶油细腻,夹杂一团团粘稠的深红浆液,不知是碾碎的血肉还是草莓。 她想吐,吐不出来,想逃,腿不听使唤。 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声呼救,可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已经死了,再没有人可以救得了她。 后来程音和心理医生讨论了很多次,程敏华既然存了自杀的念头,为什么看起来若无其事,如期定了蛋糕,还去店里取了蛋糕。 是故意报复她吗?让她从今往后再也不能过生日,从此生日变忌日。 还是说,原本她妈也是想好好活着,看到这个生日蛋糕,想起人生不幸的根源,才受了刺激? 可惜,斯人已逝,没有人能再给她确切的答案。 而在当时,程音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妈妈死了,因为她的缘故。 这个念头是如此剧毒,让她肌肉僵硬,呼吸紊乱。 医生忙着收敛遗容,并未注意到小姑娘的异样——她的舌头痛到麻木,鼻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快被喉咙里的血给呛死了。 没有人能听到她心中无声的呼救。 季辞就是在这时出现,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 他一手捂住她的眼,一手探入了她的口中,急切的声音穿过一切无形的屏障,传到了她的耳中:“知知,松口!” 正如此时此刻。 回忆的浓度过于粘稠,剥夺了周围的氧气,牙齿也完全不受她的控制。程音浑身颤抖,感觉到舌尖传来的锐痛,但还在继续紧咬。 季辞松开了她拿手电的那只手,握住了她的下巴,用力打开她不受控的牙关:“知知,松口!” 他的声音再次穿透一切屏障,将她猛然唤醒。 程音深吸了口气,从回忆中挣脱,同时也从他的怀中努力挣脱。 “别碰我!”她转身抬手,将再次靠近的男人推开,“别过来,你先别过来。” 季辞刹住了脚。 程音背过身去,面前杂乱蓬勃的灌木丛,散发仲春的草木芬芳。她将呼吸尽量拉长,放缓,反复了数十次,总算平复了情绪。 舌尖火辣辣的,浓浓铁锈味,估计又被咬破了。 昏暗无光的夜。 手电不知滚落至何方,树丛中的小情侣都迁徙去了别处,连那只歌声惆怅的布谷鸟也不知所踪。 程音站在野花丛中,手指还有点抖。她按照熊医生教她的方式,正念冥想,又缓缓数了几个呼吸。 “刚才按错按钮了,不好意思。”再转身时,她已恢复了常态。 “对不起。”季辞却不怎么正常。 他站在她的面前,相隔一步之遥,声音轻柔得如同一朵初雪,是在哄人的态度:“下次不来了,好吗,下次我不会再带你来了。” 程音在黑暗中抬着脸,眼前只有飘浮的半圆形光斑,她完全看不清季辞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专注的视线。 他的声音饱含着心疼,很容易让人沉溺其中。 又或者是她想多了,瞎子的想象力总是过于丰富,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而已。 程音没有回答,她往后退了半步。 “如果我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有充分的理由,你会相信吗?”她听到他在黑暗中的低语。 她信或是不信,很重要吗?他在意吗?程音笑笑,又退了半步。 “知知,再给我点时间,”他声音低哑,话语中带了些罕见的请求意味,“我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怎么又叫她这个名字了呢?程音皱起了眉。 “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也完全不在意了。”她的声音异常轻快。 不知道哪里照来了一道光,可能是巡查校园的警卫,远远地照到了程音的脸。 她两眼弯弯,分明是笑着的:“我没事啊,季总,我什么工作都可以胜任,您不用担心。” 羲和所在的位置偏远,一往一返,回到酒店已近午夜。 季辞晚归,梁冰再犯困都不敢睡,生怕错过了老板的什么指令。 果不其然,季总在回来的路上发来一条信息,让他去寻“舌头咬破了要用什么药”。 梁冰瞳孔地震,心中既喜且悲:季总还真不拿他当外人。 可是这种事,他一个可悲单身狗能有什么经验!? 愤懑归愤懑,药他还是找来了一大兜。优秀秘书就是这样,不管老板提出什么无理要求,都能不动声色予以执行。 在门口接了他俩下车,梁冰继续不动声色,将大药房的塑料袋往程音手里一塞。 话不多说,你俩干了什么自己心知肚明,我正人君子,非礼勿视,一个眼神都不会多给,梁冰正直地想。 程音完全莫名其妙:“这什么?” 梁冰侧目:“药。” 明知故问么不是,您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了……他家季总还真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这才第一次约会吧! 季辞并不知道梁冰激烈的心理活动,弯腰接过了他手中的塑料袋。 院中一盏疝气大灯,正对进门的车道,亮度如同舞台追光。他走到灯下,温和地召唤程音:“来。” 程音应言走到灯下,听到他下一个指示:“抬头。” 程音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机械地抬起了头。不知是灯光太亮,还是这一系列指示过于难懂,她难得出现了智力水平的滑坡。 “舌头。”季辞进一步示意。 这回程音没有动,灯光照着她的侧脸,有点暖,功率太大,仿佛要把脸上的绒汗毛燎着。 季辞略微俯身,很耐心的态度:“我看看,伤得是否严重。” 他的声音温柔淡定,很有迷惑人的力量,程音嘴张了一半,复又紧紧闭上,不慎再次碰到伤处,差点疼出了眼泪。 她大着舌头连连摆手:“没事,我没事……” “要不要去医院?” “真的没事,涂点药就行……” 程音拿了那袋药,几乎是落荒而逃。 灯光那么亮,照得一切纤毫毕现,她竟真的在他眼中看到了专注与疼惜。 真是见了鬼了。 这一晚,在睡梦中,程音重回到17岁那年,被人抛弃的那间小屋。 小屋是季辞临时租的,因为她执意离家出走,背了个书包,带了几套换洗衣服,跑到大学宿舍楼去找他。 她手头有几万块的压岁钱,够租半年房子,但没有人会跟未成年人签订租赁合同。 于是她在他宿舍楼前哭,走在路上也哭,坐在出租车里一直哭,哭到司机看季辞的眼神都满是异样。 他实在没辙,自己掏钱租了间房,让她暂时有个落脚地。 过了两天,发现她饭也不吃,学也不上,他又不得不搬过来与她同住。 小小一居室,空间局促,程音睡卧室,季辞睡客厅。 他会接送她上下学,给她辅导功课,在做早饭的同时,准备她中午要带去学校的便当,营养搭配均衡,比程敏华的厨艺只好不差。 那个冬天特别冷,雾霾又重,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每天晚上她在餐桌上写作业,抬头就能看到季辞在厨房里的背影。 在人生最苦难的时刻,遇到今生最温柔的对待,真不能怪她疯狂沦陷。 那间小屋是她人生突然成为废墟的时刻,唯一的避难所。 夜色深沉,程音半梦半醒,脸颊沾到冰凉的枕头,翻身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都过去了,她迷迷糊糊想。 很可惜,但也幸好——都过去了。 晨起,程音眼皮红肿,从冰箱取一听冰镇可乐,揉了半天才觉得可以见人。 舌头也肿痛,当时还不觉得,没想到人类的精神这么脆弱,遇到童年阴影永远溃不成军。 这一咬,十天半月她都吃不好饭。 程音咝咝倒抽凉气,往舌尖喷了点溃疡喷雾,随手拿起手机看消息。 今天大部队要抵达杭州,她是总部的对接人,各路人马的问询此起彼伏,一早信息便已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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