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烂摊子显然不小,顾峻川到了以后看到满地的狼藉,玻璃上还有血,警察正在现场收集证据录口供,酒吧外面围满了人。 受伤的人已经拉去医院抢救,调酒师正在接受安全教育。小伙子折腾到这会儿,拉架又耗了半身力气,此刻人已经接近崩溃了。 顾峻川上前跟警察同志说明情况,警察就问他:“你能全部代理?罚款能代理?赔偿能代理吗?你让老板自己来。” “老板受伤了在医院。”顾峻川说。 附近派出所的人对苏景秋有印象,知道他是一个仗义的好人,所以就多问了一句:“怎么受伤的?” “让小朋友骑自行车撞了。” 警察同志做笔录的手停了一下,心想这年轻人可真倒霉。 顾峻川在一边适时说道:“哎,他可真倒霉。” 他把情况跟苏景秋说了,让苏景秋做好三两个月没法开业的准……这紧要关口,聚众本来就有风险,这又闹这么大,一些处罚是免不了的。 苏景秋嗯嗯啊啊的,心再大,这下也走心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叨念到。 司明明抱了他一下,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拍拍他后背,安慰他:“我有点庆幸打架时候你不在。不然你上前拉架,很有可能就不是被自行车撞伤那么简单了。” 叶惊秋临走时怎么叮嘱司明明来着?赚钱多少无所谓。我说的是你老公的酒吧。叶惊秋的破嘴! “你说那小朋友在帮我避谶呢?他撞我反倒救了我一命?”司明明可真会安慰人,这下好了,苏景秋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老命。现在他觉得自己那破了相的脸不疼了、酸胀疼痛的腰也轻松了。他甚至现在就能出院,去扫他酒吧的满地碎玻璃了。 司明明就笑了。 苏景秋脑子很乱,他没法睡觉,一直在问酒吧的事。手受伤的小蓝说是玻璃扎进了手背,要留好长的疤。小蓝的手细细嫩嫩的,不输女孩的手。苏景秋闻言一阵心痛。给小蓝转了一万块钱,让他别担心钱,并保证会管到底。 老板做到这个份上,算是可以了。苏景秋的财力快要兜不住他的良心了。这世界上还有比他更惨的老板吗?还有人的秋天比他更倒霉吗? 司明明见他转账不手软,就称赞道:“你比我现在的老板强多了。他不顾别人死活的,一心想要套现滚蛋。他自己的产品就像街边捡来的孩子,一点看不出爱惜。” “所以你拒绝做他的刽子手。”苏景秋给司明明看小蓝受伤的手的照片,这让司明明有点晕血。她慌忙闭上眼睛,说:“你拿走,我不想看。” “那如果今天受重伤的是我,这算主动找事还是被动受伤?”苏景秋问。 “我不知道。这很难界定。” 苏景秋忧心忡忡,叹了口气。再叹几口,天就亮了。护士推开门,看到这小夫妻俩一宿很安静,似乎都没睡觉。他们一定经历了一个难熬的夜晚。老公的脸已经肿到看不出美貌,老婆的脸也有点浮肿,神情还有些呆滞。这种情形护士见得多,但还是善良地鼓励他们:“没事儿啊,再观察两天就出院了。回家消肿养着,吃点好的。” “午饭晚饭能不能单点啊?”苏景秋说:“想吃点肉。” “可以。你辛辣油腻不能吃,其他的可以点。”护士问:“这就馋啦?” 苏景秋就嘿一声。一会儿悲观一会儿乐观,不管怎样,世俗的欲望总能把人从烦恼的泥淖拉出来。简单的最快乐。 司明明推着他去做常规检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不太确定的声音:“苏景秋?” 声音闷在口罩里,变了音色,一时之间也并不出是谁。苏景秋只以为在医院碰到了哪个不太熟的人,将轮椅掉头,看到了一身白大褂戴着护目镜和口罩……京京。 这世界也太小了。 苏景秋这才想起这是申京京工作的医院。 “是你吗苏景秋?”申京京笑着上前,盯着苏景秋那张狼狈不堪的脸。实在没忍住,笑了声。 “我老婆司明明。”苏景秋不理会她的嘲笑,将司明明拉到自己面前。 “申京京。”苏景秋仰起脸对司明明说。他仔细端详着司明明的神情,怕申京京的出现给她带来不快。 “你好。“司明明淡淡一笑,想跟申京京握手,但看着她戴着手套,在犹豫要不要摘掉,就缩回自己的手:“见过当握过。申医生别摘手套了,待会儿又要洗手重新戴,太麻烦。” 申京京护目镜后面的眼睛笑了一下:“感谢理解。你们怎么在这?苏景秋打架了?” “不是。他被小朋友的自行车撞了。”司明明简单做了个动作,模仿了一下苏景秋的惨状:“好在人没事。” “是吧?”申京京想了想:“这倒是苏景秋能遇到的倒霉事。”她不是有意嘲笑苏景秋,只是他从前就是这样,生活总是充满戏剧性,什么曲折离奇的事到他身上都不奇怪。她身体微微前倾,指指苏景秋的腰向司明明征求意见:“我看看?” “可以啊。辛苦申医生。” 反倒苏景秋不自在,身体向轮椅紧紧靠过去,拒绝申京京的查看:“医生都看过了。” 他这样,申京京就知道他在避嫌,于是又大大方方站起来,叹口气:“好好养着吧。我还有事,晚点我下班前去病房看望你们。” 她看向司明明,被口罩遮着大半张脸看不出模样,可那双眼睛虽然有疲态,但却是极亮、极敏锐的。申京京曾对司明明略有耳闻,今日真正见面,就察觉到了这是一个厉害角色。 或许苏景秋这一辈子只会对这样的人死心塌地。 司明明一直友好地看着申京京,她工作应该很辛苦,后背微微塌着,一缕头发从帽子下落下来她也无暇顾及。走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好像很着急,小跑起来,说:“我马上回去。” 匆匆忙忙,披星戴月。 一直到检查完回到病房,司明明都没主动提起这次与申京京的见面。苏景秋以为她生气了,就思忖着想要开口解释:首先,这家医院不是他选的,是那小朋友父母拉着来的,他不是故意的;其次,他对申京京真的没有波澜,请她不要多想;最后… “那……他清了清嗓子,准备说话。 “要说申医生吗?”司明明打断他:“申医生不用说了,我没多想、没生气,也不好奇。” “哦。真的?” “真的。” “你不好奇她是不是还是一个人?” 司明明听他这样说就来了兴致:“我为什么好奇她的情感状态?” “……果她不是一个人,就少了些隐患?”苏景秋说的是人之常情,但他忘了司明明“不是人”。 “所以你觉得我的安全感来自于申京京是否谈恋爱了?”司明明问。 她这一问,把苏景秋问住了。司明明的脑回路永远在他的思想之外,他跟不上。好在司明明脾气好,很快为他解惑:“我的安全感来自于我自己,甚至跟你都没有多大关系。” “什么意思?” “我的安全感应该来自于我拥有多少以及我能创造多少。有了这样的安全感,一份情感在我面前就不会患得患失,因为我关注的是我自己。我知道这很复杂,我一时之间也很难解释清楚。” “我听懂了,在你面前我是X,X任何数可代。”苏景秋做出捶胸顿足状:“我心痛啊!” 司明明被他逗笑了。 一个电话打断了她和苏景秋的谈话,竟然是施一楠。司明明从来没这么紧张过,在按起接听键的瞬间,她的手心一瞬间就覆上一层汗。 “老板好。”司明明说。 “你现在方便吗?我给你个地址。”施一楠说。 司明明看了看“森严”的病房,为难地说:“对不起老板,我爱人受伤了,我现在在医院陪护。” “这样……施一楠略作沉吟:“伤得严重吗?哪家医院?需要帮助吗?智慧医疗那边跟很多医院有合作。” “不用,谢谢老板。他还行,是被自行车撞到了腰,后天就能出院。只是现在入院陪同就不能离开了,所…… “没事。”施一楠又问:“你大概什么时候方便?线上。” “医院晚上十点后安静。” “可以。”施一楠说:“我仔细考虑了你那天的建议,但为了避免武断,请我的顾问团队一起评估一下。” 司明明察觉到呼吸被堵在喉咙口,那种真实的窒息感将她攫住,但紧接着,那口气慢慢吐出来,途经胸腔、喉咙、口腔,最终到它的体外。 那是憋了很久很久的一口气。她竟不知这口气对她的影响这么大,以至于在这个瞬间,她才发觉,那种窒息的感觉其实很要命,只是她一直以来刻意忽略了。 她的脸也因为一瞬间到来的轻松而变红。 “谢谢老板。”她说:“谢谢。” “不客气。这不是在帮你,而是换一种思路还做业务。” 司明明挂断电话后将手心放在膝盖擦了擦,后又长舒一口气。 整个过程苏景秋都看在眼里,尽管司明明刻意表现得很平静,但苏景秋知道,她在做一件大事。越是大事,越不声不响。这是司明明的特质。 “你知道别人遇到好事怎么庆祝吗?”苏景秋边给自己的肿脸喷喷雾边问。 “怎么庆祝?”司明明问。 苏景秋将喷雾放倒一边,两只手举到胸前,脸挤出一个夸张的兴奋的笑脸,无比激动的模样。对司明明说:“这样。”又比了一个“耶”:“也可以这样。” 司明明模仿他,感觉很怪异,撇撇嘴。上前拥抱他一样:“不如这样,与你分享。” 这招真受用,苏景秋笑了。 顾峻川的电话打断了他临时的快乐:“通知下来了啊,今年估计开不了业了。” “操。”苏景秋骂了声。 “别骂了。没出人命你就庆幸吧。” “我知道。” 苏景秋也没法再叹世道不公,只是认清了现实,那就是:当你以为自己很倒霉的时候,总有更倒霉的事在等着你。 “你帮我问问有没有想接手酒吧,找一个懂酒的爱酒的,不毁牌子的。”苏景秋说。 “真想卖?” “卖了吧。” 决定是一瞬间做下的。刚开始生意不好的时候,他几次三番动摇过,出兑的牌子也挂出去过,后来都觉得还能咬牙坚持坚持。坚持了这么久,一场打斗彻底击碎了苏景秋的坚持。酒吧这个东西,开得越久越香,开酒吧的男人,年纪越大越吃得开。从前苏景秋觉得开到五六十岁,甚至七十岁,一个有纹身的开一辈子酒吧的酷老头,说出去多牛逼。现在呢,他不觉得牛逼了。 脸疼,腰也疼,这一下下地疼提醒着他,他也是一个怕死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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