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铭笑笑:“一家人不讲两家话。” 两人寒暄几句,挂了电话。 甫一挂断,顾清脸上的笑便消失而尽,胸腔涌起后怕,伸手就去拍易忱的脑袋,“你下次还敢这么冲动吗?!” 易忱:“我只恨我没打死他。” 将钟吟抱出浴室后,他又返回身去揍冯世杰。 但被经理喊来的安保给拉住了。 “又说疯话!”顾清气血上涌,“如果不是家里给你兜着,你已经被冯家送进牢里牢底坐到穿了!” 易忱抹了把脸,不说话。 顾清无奈,长长呼口气。 “她呢,”易忱垂下头,低声,“怎么样了?” “脸我给她抹了药,酒也醒了。”顾清心疼地说,“但发了烧,也不说话,躲在被子里发抖。” 说到这里,她大骂:“冯世杰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也怪我,怪我这段时间粗心大意,连这件事都不知道,”她擦了擦通红的眼角,“我该怎么和小帆交代?好好一个女儿,发生这种的事儿…” 易忱垂着头,不说话,像是神魂出了窍。 “我再进去看看。”顾清不放心地说,又转头,“你自己开个房间休息一晚吧,我去陪吟吟。” 顾清进去后,他的手机响起,是林弈年的电话。 他接听。 “下来接我。”林弈年声音很平淡,“我进不了酒店。” “等着。” 下楼后,易忱看到了被拦在前台的林弈年。他手上握着的雨伞淋着水滴,鞋子和裤脚全是水,是少见的狼狈模样。 他没说话,扭过头,重新开了间房。 “易少,”前台满面微笑着看他,“这是您的房卡。” 房费也没付,经理亲自带路,“原来这位先生也是易先生您的朋友,其实给我打个电话就好,哪里还要劳烦您亲自下来。” 可惜,没人捧场。 两个年轻人都异常沉默,一前一后地进了房间。 门刚刚阖上。 易忱便转过身,一把拎起林弈年的领子,沙哑道:“你到底为什么不接她电话?!” 二人之间看不见的弦瞬间拉紧。 林弈年任由他拉着领子,很轻地问:“所以,发生了什么?” 易忱抹了把脸。 “她被人灌了酒,送到冯世杰那个二世祖的房间。” “我去的时候,她被按在浴缸里泡着,脸上是被打出的伤。” 说着,他眼眶又红起来,靠近一步,“我问你,她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被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 “如果不是我意外打了这个电话,”他喉间颤着,几乎说不下去,“她该怎么办?嗯?” 林弈年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喉结滚动,半晌发不出声音。 “说啊,”易忱吼出声,“你那时候在哪!” 林弈年闭上眼睛,艰涩道:“陈子仪来了京市,电话被她挂了。” 易忱看着他。 几乎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面无表情地按了下指骨,“你说什么。” “我当时去药房拿药,手机在外套——” “谁要听你说这个,”易忱一拳砸过去,一字一字:“她受罪的时候,你在陪别的女的?你他妈就这么照顾她?!” 林弈年伸手抹去嘴角的血。 “你为什么不说话?”易忱又是一拳打过去,咬牙切齿,“你他妈倒是解释啊!” 林弈年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缓慢地地擦去血。 在易忱终于爆发,即将上前将他揍到趴下的前一秒,他抬起头,嗓音无比平静:“我会和她分手。” 易忱怔住。 不等易忱反应,他靠近一步,眼中是深凉的倦意:“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嗯?是不是很开心?” “是不是还在窃喜,这次救她的又是你,不是我。” “嗯?” 易忱所有的话噎在喉间。 “又或者我换个问法,”林弈年继续往前,“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嗯?” “她是我女朋友,我怎么照顾,和你有什么关系?” 易忱的脸色越来越黑,手握成拳,“那你今晚和那女的——” 突然,他的脸被林弈年打偏,后者上前,拎起他的衣领,突然,嗤笑出声:“还不明白吗?” “陈子仪是重点吗?我今晚在哪,在做什么是重点吗?” “我问你,我拿什么去救她?” “凭我连酒店都进不去的狼狈,还是凭我这随手就能被人掐死的身份?” 易忱瞳孔缓缓地动了下。 “就算这些都不考虑在内,”林弈年眼中漠然到没有一丝情绪,“就算我和你一样,冲到套房,将那个人渣打得头破血流。” “后面怎么办?谁给我兜底?我搭上一辈子,牢底坐到穿,就是你口中的好好照顾了。” “对吗,”他这样唤他,“易少?” 易忱喉间像是塞了团棉花,连声音都发不出。 眼中茫然,闪烁。 头越垂越低。 “易忱,”林弈年上前,拎住他衣领,声线冰冷,“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你不知人间疾苦。” “我需要费力经营的人际,你不屑一顾;我怎么都拿不到的评优,你唾手可得;我无法坚持下去的梦想,你无所顾忌。” “你这辈子唯一跌过的跟头,也只有吟吟罢了。” 他眼眸如同旋涡,最终,惨白一笑,无力地推开易忱。 “你去哪!” 看到林弈年转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易忱一把拽住他:“你不去看看她?!” 林弈年轻声问,“你怎么不去?” “我怕看她哭。” “那我就不怕了吗?” 易忱沉默。 林弈年甩开他。 最初的情绪过后,他的胸腔被精疲力尽灌满。 “在今天之前,我从没想过,要把她让给你。” 易忱垂落眼。 “寒假回京前,白阿姨曾找我谈过一次话。”他嗓音喑哑,“我保证,会好好照顾,保护她。” “我以为我能做到。”他突然停顿。 “我真的以为,我能做到。” “我真的不如你吗?”他偏头看向他,语气冷到漠然,“在我的境遇上,你不会比我做的更好。” “我输给你的,从来不是别的,只有命,只是命而已。” 就像他注定要放弃游戏一样,如今也要再次失去钟吟。 她还要带着满身的光芒意气,要走向更大,更远的舞台。 易忱的爱比他更纯粹更拿得出手,能不计后果为她保驾护航,而他瞻前顾后,有太多身不由己。 甚至面目模糊,早已经不是她喜欢的模样。 一室沉闷。 两人面对着面沉默。 “易忱。”林弈年突然唤他,“我不会再做游戏了。” “以后这条路,你自己走下去。” 易忱猛地抬起眼,“你何必因为——” 林弈年眼中没有一丝情绪,平铺直叙地说:“游戏已经不是我的梦想了。” 十七岁的林弈年拥有不顾一切,抗争到底的勇气,二十岁的林弈年言不由衷,精疲力竭。 他再没有用时间试错,去拼一个未知结果的底气。 他再也不想尝受这种连保护一个人都无能为力的苦果。 “阿忱,以后。” “请你好好地保护她。” 也请你一直保持天真无畏的勇气。 替他走完这条再没法走完的路。 - 钟吟做了很久的噩梦。 梦里她被一条大蛇缠着脖颈,沉入水中。 身体下沉,如坠深渊。 她哭着醒过来,眼神没有焦距地看向前方。 “没事儿啊,没事儿,妈妈在。” 床边,白帆抱着女儿发着抖的身体,一双眼肿如核桃,脸上满是泪痕。 钟正钦看不下去。 深吸口气,转身出门,点上了戒了几十年的烟。 两人得到消息,坐了最早的一班航班过来。 看到这样的钟吟,心几乎都快碎了。 顾清看着,低头抹了抹眼泪。 “那个畜生。”套房外,她和白帆低语,“现在脑震荡加多处骨折,没几个月爬不起来。” 白帆握紧她的手。她也不傻,冯世杰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冯家不可能不追究,易忱一定有大麻烦。 但依照冯家在京市的背景,饶是她,也没法替女儿讨回公道。白帆张扬一辈子,头一次感到这般无力。 “那小忱呢?”她哑声,“小忱他怎么办?” 早上警方就来将易忱带走了,说是做笔录,但现在还没放出来。 “还在和冯家谈判。”顾清脸色也不好。 法律上算得上正当防卫,但冯家咄咄逼人,利用特权为非作歹。 现在全家都在想办法,如果实在僵持不下,基本就要请易鸿易司令出面处理了。 白帆头靠在顾清肩膀上,“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们。” 顾清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叹口气:“别这么想,他保护吟吟是应该的。” “是他自己做事太没轻没重,才闯下这么大祸。” 得知易忱被拘留时,钟吟打碎了手中的碗。 “顾阿姨,我去做证人,我去解释,他不是故意的。”她焦急地说,“可以吗?让警察来问我。” 冯家公安系统有人,关人放人都是一句话的事儿。现在卡着不放,不过是谈判没谈妥罢了。 “吟吟,没事儿。”但这话顾清没告诉她,勉力笑着,“就是做做笔录,今晚就能出来,我说的。” 下午,易鸿出面,亲自登门去冯家拜访。 傍晚,易忱被拘留所放了出来。他还穿着昨天那套湿了又干的衣服,头发也乱糟糟的,嘴角还有被打出的淤青。 怎一个潦草模样。易池简直没眼看,深吸口气说:“从这里面出来,整个易家脸都给你丢光了。” 易忱不言不语地坐上副驾,头往后一仰,疲惫地闭上眼睛。 易池气还没消,关门上车,边开车边骂:“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要整冯世杰,明的暗的什么法子不行?你非要把人打到医院事情没法解决?你捅这么大篓子,还得让老爷子出山给你擦屁股。” “蠢出生天的东西,回去看爸怎么收拾你。” 这话易忱从小到大听得多了。 耷拉着眼皮,懒得理。 易池踩油门加速。 “去哪儿。” “回家。”易池没好气。 易忱:“我要去酒店。” “去个屁。”易池骂出声,“先回家,好好和爷爷认个错。” 一直到晚上,钟吟的精神才好一些,烧退了,脸上也只留一个淡淡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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