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静尧觉得,阿玲笨笨的,不会发现周竟的小动作。 黎羚却很笃定地说:“她一定会发现的。” “为什么?” “他们在地下室里朝夕相对,周竟有什么事情可以瞒住她。” “那她会讨厌他吗?”金静尧轻声问。 黎羚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奇特的笑容:“不,她会很高兴,还很会配合周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金静尧怔住。 “因为她也爱他,她也想留在他身边。” 黎羚说这句话时,几乎带着一种微妙的、献祭般的语气。 金静尧看了她一会儿,就说:“好吧。” 他很快就敲定,让黎羚按自己的理解去演。 副导演在一旁偷拍,并配上旁白:“看,导演现在简直是没有原则了,阿玲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周竟和阿玲心照不宣地维系着地下室的秘密与谎言,和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 他还是会每天悉心地照顾她,帮她梳头、喂她吃饭、帮她擦洗身体,将她当做自己的人生大事。 但在地下室以外,他的地位今非昔比,不再是那个被人看轻的临时工,而是万众瞩目的潜力股演员。 回到家时,他不再沉默,脸上总是挂着意气风发的笑容。他越来越挺拔、英俊,学会了讨好女人,会给阿玲带来琳琅满目的礼物。鲜花、香水、新的衣服首饰。 他将她打扮得越来越漂亮,甚至比剧团里的女一号更漂亮。他时常会在地下室里排练,走来走去,请求阿玲和自己对台词。 她嘴巴很笨、说得不好,但他看着她的眼神总是那样专注,好像她才是他唯一的女主角。 有时候,阿玲兴致起来,也会穿上新裙子,在轮椅上和他跳舞。 原来轮椅也是可以跳双人舞的。 周竟站在她面前,为她弯下腰,像一棵高傲的树。她在他的掌心下旋转、摇摆,热烈地绽开。大汗淋漓,变成一朵洁白的夜合花。 她不再需要舞台和灯光。 他的注视就是她的舞台,是她的河流、她生长的土壤。 杀青前一天,黎羚又回到那个光线昏暗的浴室,她将要拍摄自己的倒数第二场戏。 浴室还是和当初一样,波光粼粼,光与影织成一片荡漾的、靡丽的海。 但是男女主角之间的气氛,已和最初截然相反。 周竟不需要再驯服阿玲,不需要再从清洁里得到关系的秩序。 他们是彼此相爱的人,仅此而已。 他温柔地将她抱进狭小的浴缸里,像在注视着河水中的烟花。 黎羚不知道这位年轻导演又施加了怎样的魔法。他将这小小的浴室变得这么潮湿、雾蒙蒙的,像是生了一场绚烂的热病。连镜头都是暧昧不明的。 她坐在浴缸里,膝盖动了动,像人鱼的尾尖微微摇动,不动声色的引诱,突然仰起脸说:“导演,你要不要进来。” 这话一出,双方都愣住了。 黎羚念错了台词。 她应该说“周竟”,不应该说“导演”。 她低下头,心情尴尬,几乎羞愧于自己的低级错误,又怕对方察觉了这错误背后更大的秘密。 此时,导演应当喊卡,他们再重来一遍。 但黎羚等了一会儿,对方很沉默,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们像是心照不宣,在守卫着同一个秘密。 她还是不敢抬头,对方的视线凌驾于她,像一片捕捉她的渔网,令她无处可遁。 随即,她耳边响起了巨大的水声。 海平面在震颤,世界的倒影被颠覆。 年轻男人跨进浴缸。
第48章 浴缸很小。 其实并不是为了两个人一起洗澡而设计的。 哗啦啦地,很多的水都从浴缸的边缘满溢出去,沿着暗色的瓷砖,变成稀疏的小水洼,映出混乱的影子。 黎羚好像坐在一只不堪重负的小船里。 浪太大了。小船摇摇晃晃、四处漏风。海平面生起一阵白色的浓雾,遮天蔽日。 在浓雾里,她看到一只巨大的鲸鱼。 他的身形优美而修长,从海平面的深处浮现。他有潮湿而明亮的眼睛,但后背紧紧地绷着,不敢向她靠近。 她试着用膝盖贴了贴他。 其实都没怎么碰到,对方已经双手压着浴缸,立刻往后退。 这样的局促不安,好像很不情愿。 她又用膝盖碰了碰他。 哗啦。哗啦。 浴室里的空气很静,激荡的水声就更加触目惊心。每一寸进或退,都奏出清澈的乐章。 她听到他的呼吸声,缓慢、低沉。他紧紧地盯着她。视线是另一种信号,另一种语言,比他的身体更诚实。 在水下,他们短暂地共用了同一具身体,心跳和血管相连,任何移动的轨迹,都无处隐藏。 黎羚故意将那条受伤的腿露出来:“很恶心吧。” 他立刻说:“没有。” “那你怎么一直往后躲。” “……我怕你滑倒。” 他声音低哑,氤氲在雾气里,几乎让人难以听清。 但为了证明自己,年轻男人低下头,双手捧起她残缺不全的腿。 他让她抵住他的胸口,用嘴唇碰到膝盖的疤痕,小声喊她的名字。 阿玲。阿玲。 或许他也试探着唤出了另一个名字。在浓雾里,不会有人听见,不会有人修正他的错误,一切都很安全。 吻拥有了形状,不断地向上攀升,变成巨大的泡沫,泡沫里藏着濡湿的尖叫和美梦。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开始。 窄小的窗户里,日光变成潮热的灯塔,透过浓雾,令雾变成一片光。而光会吞噬一切。 - 这是一场意料之外的、剧本里并没有出现过的亲密戏。 但他们双方配合得很完美。 不需要再去反复地确认机位,他时刻记得挡住她的身体,也知道吻应该停在哪里,就足够向观众施加暧昧的暗示。 但呼吸是真的,紧蹙的眉是真的,从额角流下的汗水也是真的。 混乱的快乐,隐忍的痛苦,在水的倒影里,一切都变得禁忌和不堪。 他潜入水中,再显露出身形。她发出甜蜜的惊叫声,甚至打翻了手边的啤酒。 酒哗哗地倒进浴缸里,他们都变得一塌糊涂、满身酒气。 她的头发很湿,一缕缕的,像海草,令他有种纠缠窒息的感觉。她托着他的脸。他的吻克制地落在她的脖子和肩膀,呼吸却越来越重。 她的皮肤上有珍珠一般的、湿润的光泽。 她像一幅不能亲手触碰的油画。 现在,画终于掉进水里。纸张打湿了、融化了。被他含进唇舌里。画中人却从画纸里挣脱,被他揉进身体里。 许许多多的油彩,是不能被描摹的欲和爱,凌乱地糅合,再交织出新的颜色。 - 周竟认认真真地帮阿玲洗了澡。 她趴在浴缸里,昏昏欲睡,仍然是很脆弱、可以被轻易捕获的样子。他将她抱起来,换上干净的睡裙。 清醒过来时,阿玲发现周竟趴在床尾,正在帮她的脚趾涂指甲油。 她吓了一跳,他却仰起脸,轻声说“你醒了”,对她露出亲昵的微笑,很自然地吻了吻她的脚踝。 这个吻和他的笑容一样干净,没有任何附加的意义。 阿玲也看着他笑。 和所有陷入热恋的人一样,他们之间不再需要任何的对话,只是看到爱人的脸,就想要笑,心中生出天然的喜悦。 恋爱本身就是一种退行。 这样笑了一会儿,气氛又变得暧昧和胶着。 阿玲不好好地让周竟涂完指甲油,反而乱踢他、像小动物一样蹭他的脖子和下颌,让这张干净苍白的脸,也被涂满了鲜艳的红,变得乱七八糟。 周竟佯装生气,覆了上来,压住她的手脚,不让她再乱动。 她仰着脖子,假装害怕,身体却主动地迎合上去,眼睛和嘴唇都亮晶晶的,在等他吻她。 红是危险的唇印,是欲望,是交织在空气里的红线。是她施加给他的颜色。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他并没有吻她红润的嘴唇,反而弯下腰,捉住另一只残缺不全的腿。 “这只腿也要画的。”周竟语气很温柔地、很周到地说。 他用手掌摩挲她的疤痕,一点点地,动作很轻。 无论多少次,这样的温柔,都会让阿玲怦然心动。他在跟她的身体对话,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她真的很美。 他在丑陋的疤痕上画画,认认真真地落笔。 她被他压住了,看不到对方在画什么,只看到年轻男人低下头,露出非常专注的表情。 她问他:“你在画什么。” 他说:“我想在这里写我的名字,你会生气吗?” 本来只是故意这么说,想要逗她生气,没想到她脸上竟露出幸福的笑容。 “好啊。”她说,“那我也要在你身上写我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手中的笔突然停住,转过身,用一种更为复杂的、接近于审视的目光,凝视着她。 “怎么这么看我?”阿玲说,“名字写完了吗?我要来检查——” 周竟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一字一句说:“你先闭上眼睛。” 她听话地闭上眼,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柜子里的门被打开,再合上。有什么东西被轻轻地拿了出来。 不需要周竟再说“睁开眼”,她已经知道,他要给她的是什么。 周竟站在床边,表情既紧张又雀跃地,将崭新的假肢递到阿玲手边。 恍惚之中,她觉得他还给她的,是风筝的心,是小鸟被折断的翅膀。 她并不觉得快乐,而是被巨大的失落所笼罩。 可是他看起来好幸福,像全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于是她该觉得幸福。 幸福像一种致命的毒素,从心脏扩散到四肢,直到浑身都被麻痹。幸福是一束流星、一捧烟花,会在最美丽的时刻坠向黑暗。 或许她真的哭了,否则无法解释,周竟为什么突然变得手足无措,坐回到她身边。 阿玲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所以,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吗。” 他的表情一下子慌了。 本来想要抱她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花了很多钱才买到的、非常昂贵的假肢,也“啪”地一声掉到地上。 “不是的。”周竟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你会高兴。” 又向她解释:“只是我的戏要开演了,我希望你能够坐在第一排去看……” 他越来越紧张,话说得语无伦次,手不知道往哪里放,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假肢掉在地上都不去捡,真的好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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