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有停,电话另一边的声音却似乎变成了一种回音,在瓢泼的雨声中渐渐淡去。 她脚步有些踉跄地推开浴室的门,没有放热水,也没有换衣服,抱着膝盖,坐进空荡荡的浴缸。 ——这么好的导演。 黎羚心知肚明,就是因为他是这么好的导演,所以他们才不应该走得太近。 为什么要从剧组里仓促地离开,正是因为她察觉到了这一点。 这段关系只有断在这里,才是最好的、最安全的。 否则……不好的事情也许会发生。 雨越下越大,大雨勾连起另外一些回忆里的声音。 她听到陈飞对她说,“你能跟何巍睡,为什么不能跟我睡。” 她看到自己站在伦敦的大雨里,一遍遍地拍打着门,直到手掌红肿、喉咙嘶哑。 在人生中最绝望无助的时刻,她抱着膝盖,坐在空空荡荡的人行道上,一遍遍地问自己,究竟是什么扼杀了她的前程。 最终,那场永无止境的大雨,变成了另外一种阴魂不散的诅咒,不断地在她耳边回响。 她不可以和导演走得太近。 不可以产生绯闻。 要保持距离。 自从金静尧的电影杀青以来,她的确很努力地这样做,努力从戏剧回到现实。 她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戒断反应。 她以为自己会做得很成功。 可是就在这时,金静尧突然告诉她,原来他扮演的角色,从来不仅仅是周竟,或者导演。 他还是9787532754335。 他和她的联系不止一部电影,他早就活在她的现实世界里。 他知道她喜欢听的歌、想去的餐厅,他看过她演的每一部烂剧,见证了她每一次从戏剧回到现实的戒断反应。 他们之间有这么多的羁绊、这么多条红线。 那她要怎么做,怎么才能去切断他。 戏剧和现实应该界限分明,但是金静尧这样蛮横无礼地打破了它。 她讨厌金静尧。 他真的很坏、很可恶,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可是他也对她很好。 他是迄今为止,对她最好的人。 如果只是为了道歉,那他现在为她做的事,未免也太多了。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她应该怎么办。 - 黎羚一夜没有睡。 第二天,她再一次将金静尧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并发誓从此不再对恩人做这么幼稚的事。 她开诚布公地对他说:“导演,我们谈一谈。” 金静尧说“好”。 不知为何,他的态度这样冷静平淡,反而令黎羚有些不安了。 “你现在在家吗?”她问。 金静尧;“不在。” 黎羚又是一怔。 他发来了一个黎羚并不陌生的地址,是城郊的一个摄影棚。 “有一场戏要补拍。”他说,“方便的话,我现在派车来接你。”
第62章 早高峰时段,高架桥上走走停停。 司机手搭在车窗上,百无聊赖地朝外看,突然发出了“哇”的一声。 黎羚抬起头,只见铅灰与深蓝的天幕之中,一道似真似幻的虹影,如同海市蜃楼中的天国之门。 她一时恍惚,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见过彩虹。见到彩虹时应该做什么,许愿吗,可是她明年就要三十岁了,不是还拥有愿望的年纪。 她往窗外瞥了一眼,周围的人都在拍照。 她忍不住也拍了一张,下意识打开微博,才想起9787532754335已经不在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手机上方蹦出了金静尧的消息。 金静尧:[图片] 他发来的是摄影棚外,天空一角的彩虹。 她心中同时生出喜悦和怅然若失,突然觉得这个人更可恶了。 他好像在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她,他的确还是9787532754335。 他注销微博,不是为了消失,而是为了登堂入室,以另一种方式接近她。他向她敞开自己的生活,他们拥有同一片天空和同一道彩虹。 名字变了,但他还是他,一直都是他。 - 到达摄影棚的时候,景已经搭好了,工作人员在调试机器。 黎羚有些诧异地看到了空荡荡的屋子,白墙、强灯。一张桌子,两把对立的椅子,一个四四方方的铁制鸟笼。 这竟然是审讯室。 ——他们要补拍的,竟是这场戏。 虽然黎羚一直都记得,自己在这部电影里一人分饰两角,但除了试镜的那一次之外,她一直都是阿玲。 不知为何,她的大脑之中,恍惚地出现了“有始有终”这四个字。 试镜是这场戏,结束也是这场戏。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杀青。 金静尧一直没有出面,连试光都由另一名工作人员代劳,开机前不久,才姗姗来迟地推开门。 像被链条拖拽的尸体,他低着头,动作缓慢地坐下。 手搁上桌面。 金属手铐压着桌子,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年轻男人微微抬起眼皮,自下而上地打量她。 黎羚的心又重重地跳了一下。 惨白的灯光之下,金静尧穿着一身囚服,头发非常短,面色苍白,看上去瘦得可怕,连脸颊都深深地凹陷下去,侧脸的阴影像两把森森的刻刀。 必须承认,这一幕对于她而言,还是有着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一个这样虚弱的、死气沉沉的周竟。 原来阿玲离开以后,他过得这么差。 年轻男人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脸色不见血色,白得很不自然,仿佛一脸病气。 她其实想要对他说点什么,但他抬眸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直接开始。 好像连话都不要和她说了。 最初的几条都不是很顺利,黎羚知道是自己的问题。 对面的犯人看起来病怏怏的,不需要她再审问,一阵风就能将他刮倒。 她难以分辨究竟是自己,还是从未离开过的阿玲,在感到疼痛难忍,甚至连台词都念不出口。 黎羚向他道歉:“对不起,导演,我状态不是很好。” 金静尧轻声说:“没有关系。” 黎羚听他咳得厉害,问他有没有事,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他说不用。 她忍不住又问:“那周竟呢。” 金静尧低着头:“他怎么了。” 黎羚看着他,低声道:“其实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杀人。” 这个问题一直盘踞在她心里。 她没有拿到过完整的剧本,在她的视角里,这个故事的前半段和后半段很割裂,而她杀青太早,也没有看到后面发生的事。 金静尧微微抬眸,用一种没有感情、空洞的眼神打量着她。 “我还以为你不在乎。”他淡淡地说。 “阿玲走了。他找不到她,就把所有人都杀了。” 他的语气过于平静,反而震慑住了她,像一颗钉子将她按在原地。 黎羚抿了抿唇,按耐住心口怪异的感觉,还是说:“我不明白。” 金静尧冷淡地扯了一下嘴角:“你是不是觉得,就算没有阿玲,他也可以继续在剧团里做大明星。” 黎羚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还想说,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生活就是如此。”他的语气几乎有些嘲讽。 黎羚:“……” 她有点怪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她想说的话都被他说出来了。 金静尧说:“他不是别人。” 年轻男人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还是冷静地,眼中却闪过一丝怪异的光芒:“他心里一直有一块巨大的残缺,不知道该怎么填满。” “没有阿玲,就只能杀人。” 他的目光里有某种灼热的、几乎令人刺痛的东西。 黎羚微微睁大眼睛。 金静尧身体后仰,嘴角抬了抬,又变得很有礼貌:“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咳咳。”他转过脸,轻轻地咳嗽,苍白的脸颊都泛起不太自然的微红。 他之所以会生病,很有可能是昨晚淋了雨。 黎羚虽然觉得对方有点怪,出于心虚还是站起身,帮他倒了一杯温水。 他说“谢谢”,用戴着手铐的手,比较随意地将杯子捧起来。 杯子晃了晃,从手中掉落。 黎羚:“……想要我帮忙可以直说。” 她又倒了一杯水,比较有耐心地喂到他唇边。 金静尧盯着她看。 黎羚不太自然地说:“能不能不要一直看我。” 他垂下眼睛,睫毛在眼下投落一圈阴影:“谢谢。” 他的嘴唇看起来很干燥,像一尾苍白的、涸泽的鱼,碰到了水,才稍微有一些活气。 黎羚看着他喉结滚动,很矜持地吞咽,疯子又变得沉默而乖巧。她竟产生一种豢养野兽的错觉。 过了一会儿,金静尧将水杯放下,又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他声音很轻地说:“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阿玲为什么要走呢。” 黎羚:“你在问我,还是问阿玲。” 金静尧说:“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 他不理她,固执地问:“她不要他了吗。” “没有。”黎羚装作没什么表情地避开他的视线,“她没有不要他。” 他沉默很久,才说:“她是不是生气了。因为他骗了她。” 他的呼吸也轻了,几乎很小心翼翼。 “他要做什么,她才能不要走呢。” 他一直很有耐心,但这一刻,还是近乎狼狈地露出马脚。 扮演者的灵魂被剥离了角色的骨架,谎言和真相交织在一起。空气在颤抖、濒临落雨,令她的心也被压得沉甸甸的。 黎羚站起身,将空杯子丢进垃圾桶里,听到“咚”的一声,令人内心空落落的声音。 “导演,我们再来一条吧。”她背对着他,“我准备好了。” 金静尧静静地说:“好。” 她再一次转过身,看到一双死人的眼睛。 他这样死气沉沉,像疯子,周身散发出可怖的瘴气。 她对他笑了笑:“导演,你也准备好了。” - 重新开机之后,拍摄果然变得异常顺利。 与试镜时相比,这场戏的台词有了相当大的改动。 女警官和周竟之间的矛盾激烈了许多。 她不再是一个语气平平的问询者,她会冷笑、会抬高音调、时不时站起来拍桌子,走来走去,甚至于拿枪来恐吓她的犯人。 她不厌其烦地确认周竟的罪名,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用冰冷的、嘲讽的语气,控诉他的所作所为。 她甚至还会问他,明明就是杨元元的一条狗,怎么学会了咬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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