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可悲。”她说,“你像活在地下室里的寄生虫,一点尊严都没有。” “你是我见过最恶心的人。” 黎羚感到自己的灵魂在这场戏里被一分为二。 她不明白金静尧怎么能写出这么狠的台词。 一半的她很愤怒,觉得警官的恶意令人不适。她只是个局外人,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 另一半的她,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说出这些尖锐的台词。 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坏人。她就应该做一个坏人。 如果她可以变得更坏、更恶毒,周竟是不是就会讨厌她,不再迷恋她。 或许还是不会。 她无从判断。 年轻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她面前,脸上没有表情。顶光直贯而下,他身上落下的阴影,仿佛一个无可撼动的秘密。 而在他背后,那巨大的黑影蛰伏在墙面,时隐时现,则是随时出笼的怪物。 他一直看她。 他的眼角眉梢,流露出更为冰冷、粘稠的情绪。 这场戏演到高潮,警官终于忍无可忍,掐着他的头发,将他按到桌上,拿台灯照他的眼睛。 他竟然还是没有生气,甚至微微地笑出来。 “警官,你的手好软。”他说。 剧本里没有这句台词。 黎羚怔了怔,眼中滑过一丝真切的羞怒,掏出配枪来,抵住他的太阳穴,用力压下去。 他还是不害怕,反而声音嘶哑地问她:“你敢对我开枪吗。” 就在这时,灯暗了下去。 审讯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寂静之中,双方的呼吸声都变得危险和急促。 黎羚刚说出一声“别动”,就听到“啪”的一声——手铐掉在了地上。 被压在身下的年轻犯人,蛰伏已久,终于等来了时机。 他的动作迅猛而有力,扳住她的肩膀,卸掉了她手中的枪,再将她整个人往后扯—— 他们扭打在一起,像互相纠缠的死藤,很快就失去平衡,双双摔倒在地上。 眩晕,失序,视线天旋地转。 落地以前,黎羚以为自己会很痛。 可是她毫无发伤,金静尧的手帮她护住了后脑勺。 她有些恍惚地想,这是穿帮了,周竟怎么可能会对警官这么温柔。 这个想法一晃而过,她又被他强硬地拉回了现实。 他将她覆在身下,腿卡在她膝盖之间,压着她的手高举过头顶。一个过于贴紧的姿势,让她变成十字架上的羔羊,无处可逃。 她还是在挣扎,但是他太重、太烫,像一把烧红的烙铁,链条缠住她的四肢,逼迫她臣服。 他的肌肉绷得很紧,灼热的呼吸落在她颈侧。面孔隐没在阴影里,唯有一双鬼气森森的眼睛,磷火一般注视着她。 她终于失去力气。 他伸出手,缓慢地抚摸着她的眉心和眼角。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他低声说。 “像我爱的人。” 黎羚僵了僵,突然感到一阵虚弱的眩晕。 在读剧本的时候,她其实想象过,金静尧会用怎样的语气,来念出这句话。 危险的,病态的,狂热的,深情的。 唯独没有想过,他会是绝望的。 他像在念着悼亡诗,声音缓慢、沉重而潮湿,将她拖进湿漉漉的泥地、拖进坟场,拖进一场热带的雨。 她听到雨声,听到链条在地面拖动,听到湿热、颤抖的呼吸。 她的肩膀被打湿了。 黎羚愣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眼泪。 金静尧在哭。 ……她的导演在哭。 黎羚怔怔地抬起头,看到年轻男人眼角隐隐地泛起泪痕,在黑暗之中,像一条闪闪发光的河流。 他哭得很安静,没有声音。 他是这样骄傲的人,不应该在镜头前落泪,更不应该在爱的人面前失去自制。 但是黑暗暴露了一切的脆弱、不安和恐惧。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挽留她。 他抱着她,像绝望之人在河水里沉浮。吞下眼泪,痛苦喘息,呜咽声碎裂在喉咙里。 “可不可以把她还给我。”他的声音绞成一团,沙哑而笨拙,在她耳边说。 “不要离开我。” “还给我。” 明明是禁锢着她的姿势,说出的话却更甚于哀求。 黎羚的心也变成一团沙子,被打散再重新聚拢。 她想要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却被误解为挣扎。 汗水和眼泪一同滑过他的脸,他的呼吸又变得躁动不安。 他更加用力地压制住她,蛮横地压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交扣,像钉子钉下去。力度之大,仿佛要洞穿她的灵魂。 他的眼泪好重,好痛,如同子弹击中她的胸膛。黎羚几乎难以呼吸。 有一瞬间,他们的脸贴得很紧,鼻尖相抵。 她尝到他苦涩的眼泪,他用一种干涸殆尽的目光,凝视着她的嘴唇。 她以为他会吻她。 但他很狼狈地扭过脸,只是将呼吸埋进她的颈窝。 混乱之中,黎羚的手在地板上摸索,碰到了冰冷的枪支。 这场戏的结尾,是女警官趁周竟不备,一枪击中他的眉心。 她闭上眼,再睁开,慢慢地将枪握紧,手臂碰到了年轻男人的后背。 他的肌肉还是紧绷的,却在被她触碰到之后,一点点地放松下去。 她用手指抬起他的下颌,他的表情已经变得温顺而平静。 他已经一塌糊涂,却还是很英俊,从未有过的英俊。 他的脸湿透了,泪水像破茧而出的一线日光,从阴影里生长出来。 黎羚怔了怔,突然明白这场戏的意义:周竟一直都知道,他愿意让警官杀死自己。这是他为自己设定的结局。 她觉得金静尧真是像个笨蛋。 他一遍遍地告诉她,周竟是疯子,他有多坏、多危险。 但重新回到片场,他唯一敢对她做的事情,只是主动把枪送到她手上。 她没见过这么笨的人。除了拍电影什么都不会。不会说话,也不会挽留。 在黑暗中,黎羚沉默地用手指抚摸着金静尧湿润的眼角。 她丢开了枪。 大概有几秒钟,金静尧完全是愣住的。 她捧住了他的脸,用嘴唇碰他的眼皮,再一点点地往上,像在亲吻一座冰冷的雕像。 她主动吻他。他的心怦怦跳着,因为美梦突然成真,而更怀疑是一场梦。 他低下头,撬开她的嘴唇,用力咬下去。他觉得太幸福,幸福的尽头就只剩下恐慌,不真实的、患得患失的恐慌。 他毫无章法地、没有任何技巧地吻她。或许比起接吻,更像是在互相地撕咬。莽撞,凶狠,像啮齿动物一样标记,扯下彼此的皮肉。 在黑暗里,他们共同看到巨大的神像跌落悬崖,被汹涌的海浪吞噬。 黎羚抚摸他的脸,不期然地又沾了一手的潮痕。他还是在哭。细密的泪,像春梦的雨。 她想要吻他的眼角,却又被他用力地扯住,含住,吮咬,拖进一个湿热的囚笼。 有时候,爱的举动与施行酷刑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第63章 吻下去的那一刻,黎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完了。 她根本不是在演戏。 她抛开了电影,也抛开了剧本,抛下了一切虚假的身份。 她既不是警官,更不是阿玲,找不出任何的借口。 她只是想吻他。 黎羚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来摄影棚之前,她是想要跟金静尧把话说清楚的。 为什么戏拍着拍着,一切都失控了。那种危险的冲动像一颗上了膛的子弹,不顾一切地发射出去。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好像真的喜欢他。 ……她完了。 黎羚不记得有没有人喊过卡。 从金静尧的怀中起身时,她很尴尬,也有些害怕。 她感觉金静尧比她更尴尬。他都不敢看她了,像被人打了一棍、眼冒金星的贞洁烈男。 饶是如此,他还是攥住她的手腕,不允许她擅自离开,垂下眼睛,很认真地帮她整理好了刚才乱得一塌糊涂的上衣和头发。 黎羚的心跳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害怕。 趁他不备,她迅速开溜,第二天在家门口的地毯上发现了满满的一袋药。 因为她的嘴巴被他咬破了,咬得很厉害。 也因为他担心自己把感冒传染给她。 黎羚:“……” 不能再住下去了。 他留了纸条,木乃伊小人上蹿下跳,说想跟她说谈一谈。 她连夜扛着火车进了新的剧组。 新电影叫《无神论》,小成本,独立制作,在黎羚试镜的几个项目里并不占据绝对优势,但题材很吸引她。 导演梁婧淇很年轻,刚从纽约大学Tisch毕业。电影取材自她自己的亲身经历,是一部自我审视的女性成长史。 影片时间跨度很大,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女主角淇淇孤独地挣扎着,生长于父亲为她制造的裂痕里。 她总是想要弥合裂缝,用一场野火烧掉自己的童年,却又不可能真正走出父权的阴影和原生家庭的荒原。 第一次读到剧本的时候,黎羚就知道,这个角色应该是她的。 甚至没有试镜,她和导演只是在咖啡馆里聊了一下午。梁婧淇讲自己的父亲,黎羚也说了她的父亲。两个人后来都哭了。 不知为何,在那个眼眶湿润的时刻,黎羚脑中又出现了金静尧的脸。 她回忆起他在熹微的晨光中,用无限接近于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如果没有他,她或许还是没有勇气讲述这段过去。 但现在她已经不害怕“生日快乐”了。 《无神论》的拍摄风格和金静尧差别非常大。梁婧淇是新导演,她的片场更像是一个集体创作的舞台,所有人都会来参与讨论、自由碰撞。 黎羚很享受这个过程,也很喜欢这部电影。她对梁婧淇说,这部戏就像是脐带,连接她的生活和过去。 只是,快要杀青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很难从中抽离,结果却恰恰相反。杀青宴上,她竟然是玩得最疯的一个人。 “你出戏一直很快啊。”梁婧淇夸她,“你是天生的演员呢,入戏快,出戏也快。” 真的是这样吗。黎羚有些惆怅地想,那为什么都两个多月了,她还是时常会想起金静尧。 两个多月,已经足够她重新开始,但好像她还是不能摆脱他的影响。 她本来以为自己拍每一部戏,都会很难走出来。 原来只是他的电影,让她很难走出来。 有时候她也会问自己,如果现在再回去补拍那场审讯戏,她还会吻他吗。 ……可能还是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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