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他回望过去,才发现她的醉意在眼里,原来这朋友现在喝酒不上脸了,上眼了。 她说的直接,诚恳。 眼里映着灯火,像是一汪被白月倒映的春水。 “嗯。”他不由地脊背弯一点,手肘往桌子前挪了几寸,低头看她,浅浅问她,“为什么呢。” 为什么遇到他她就话多了呢? “因为你很让人讨厌,我忍不住不还嘴。”她老老实实的。 切。 他把脊骨收回去,又懒散靠回自己的椅背。 酒吧里不大的台子上有个老外在唱歌。 悠扬的布鲁斯调配着悬溺的灯光把整个空间装点的虚虚实实的。 她盯着台子上唱歌的人,时不时转过来说一句,这小哥唱的真好。 顾南译提醒她说,那不是什么小哥,那是一个大叔:“什么眼神。” 小瞎子。 她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随手拿过来一张餐巾纸,用随身带的笔开始在那儿画着什么。 顾南译眼凑过去: 得,又开始控制不住灵感了。 白色餐巾纸上大约有了一个轮廓,他猜她可能在画一个项链之类的。 黑灯瞎火的。 顾南译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打开手电筒,在那儿给她照着:“非得在这儿画?回去不能画。” 桑未眠没抬头:“回去我就忘了。” 顾南译环顾一圈,像是觉得自己打着手电影响别人了,随即挪过凳子,人坐得更靠近了她几分,用手拢着光,在角落里尽量只照她一个人:“你说说你都什么毛病。” 桑未眠依旧描着图:“你别说话嘛。” 行。他不说话。 他在那儿给她当人造灯、工具人。 半寸之间的照明让他们不由靠的很近。 直到她均匀的呼吸开始不知不觉地入侵他的领地,那种冷冷的山茶花传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脸庞近在咫尺。 酒意从眼底已经蔓延到她的脸颊了,那让她的脸微微泛红。 像极了那种因为心跳加快,呼吸节奏紊乱后才会出现的颜色。 但她睫毛向下,依旧专注自己。 这让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那是一个春分落雨的潮湿下午。 他跟往常一样,去市场里淘货,但他看得上眼的好东西不多,他闲来无事懒散一瞥,就瞥到她了。 她走走停停像是随意光顾着路边的料子摊子,直到摊主问一声“小姑娘,你看珠子不”,她才会蹲下来问价格。偏偏她眼光还毒,一拣就拣个最贵的问。 摊主漫天要价,她也不说话,只是皱皱眉头。 不还价也不买,而是自己悄摸地寻块石头,在那儿画着些什么。 他以为就是个出来图新鲜的小姑娘,但没想到自那以后,他偶尔还能碰上她。 等她下几次来的时候,她就轻车熟路了,满市场逛一圈,见到新鲜的了才会停下来看看,偶尔和摊主说两句,但也说的不多。 一个干面包大概是她的午饭。 虽然她的外表看上去像是一树只长一朵并且折不到的山茶花,那样高高在枝头的美丽在世人眼里似乎应该配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然后她就会在那儿画一个下午的图。 那有个棚,她是个会找地方的,晴天下雨都不耽误。 顾南译那段时间很好奇她在画什么。 他趁着她去洗手间那会悄悄看过。 她有世界上最充沛的灵感和最让人羡慕的天赋。 她画下那些石头的成色、形状,然后根据那些延伸设计,构筑成品。 她在给自己上课呢。 他挑挑眉。 那该是多么敏感的一个灵魂,才能对这个世界有这么高的感知力。 …… 他再转神看她。 桑未眠画得七七八八,打了个底。 灯光实在是太暗了,她把笔合上。 “我稍微靠一会。”她说,“我头有点晕。” “你可别睡在这儿。桑未眠。”他有点接不住她想到啥做啥的风格。 “不会的。”她说话间已经把手捏成个拳头,垫在自己的脸下面,和桌子隔开一个距离,在那儿闭着眼,“就一会,你叫我。” 他是知道她喝了酒就困的毛病的。 从前带她出去玩,她偶尔喝一点,虽然强撑着不说,但脑袋跟捣蒜似的。 她本来话就不多,喝了酒就睡觉,话就更少了。 他从前管她,不让她喝。 现在倒……也管不住她。 “行吧,那你靠一会吧。” 时间还早,他想她靠一会后清醒些总比这会好。 台上的人还在唱歌。 旁边的人没了声响。 顾南译把她压在手边的那张餐巾纸拿出来,把她即兴发挥的手稿夹在吧台边上的书里压平,而后他才像是腾出时间来,在那儿自己喝点小酒,打发打发时间。 他眼神落在她被那些斑驳的光覆盖而形成的阴影下。 他说假话了,她的变化,不止那些的。 他招手叫来服务员,把卡给他,让他结账。 他手腕伸出去不小心摩挲到她的长发,身边的人头埋在她臂弯里,像一只安眠的小兽。 这种场景熟悉却又遥远。 萨克斯悠扬婉转。 曲子再往高潮爬升。 周围逐渐开始变得喧闹。 夜色悄悄地,悄悄地,在不知不觉中把人们心里的遮光布都撤走。 他的手微微抬起,犹豫了片刻之后, 最后还是轻轻地落在她的头上。
第37章 春日未眠(二更) 夜里的音乐很柔和。 他的手还落在她的脑袋上。 那感觉很熟悉也很陌生。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那样做了。 发梢充盈在自己掌心里的感觉像是一弯握不住的流水,有时候却又莫名地像是锋利的倒刺,每一根刺都是因为曾经那些相处的日子长出来的。 他叹口气,按照约定说的那样,只让她睡一会。 他的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在那儿叫着她:“桑未眠,起来了。” 她没动静。 “桑不睡觉。”他再度拍拍她脑袋。 她也比较好叫醒,不是那种赖床拖延的性格,只是眨眨眼,用那种迷茫和空洞的眼神望着她。 “眼屎擦擦,我们要回去了。” 即便他只是揶揄她,她眼角根本就没有东西。 坐在那儿的人还是听话照做地随手从桌面上拿了一张纸巾,在那儿擦着眼角。 得亏他刚刚把她手边拿来画画的餐巾纸拿走了,不然这会遭殃的就是它了。 “我睡了多久了?”她问他。 “就一会。”他一边拿起外套一边回她,“你说你沾酒就困,你自己开工作室你怎么应酬的?” “我有合伙人的。”她老老实实地说,“她负责对外应酬、拓客,我负责产品,不常喝酒。” 他睥睨问她:“男的女的?” 桑未眠:“女的。” 顾南译:“那她人呢?这么大个事怎么不过来。” “她要去谈展会的事,忙不过来的。”桑未眠说完,随即又把服务员叫过来付钱。谁知那服务员恭恭敬敬的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却说她身边的这位先生已经把钱付了。 桑未眠随即转头过来问他:“你怎么把钱付了啊?” 顾南译没所谓:“你不是装睡逃单嘛。” 谁装睡逃单啊。 桑未眠:“我那是困,我只是说睡一会,睡一会我就起来的。” 顾南译:“行了,付都付了,走吧。” 他伸手过来揽她。 腰背是最先感受到温度的,隔着单薄的小褂,他手臂虽然只靠上来一瞬间,但那种亲近在人刚刚苏醒最脆弱的时候如排山倒海般的扑面而来。 只是一出门的时候,一阵春天夜里乍暖还寒的风吹过来,随着他的手再度离开,那点夜里的寒意又钻进她空落落的小褂敞袖里。 她就地打了个寒颤。 “冷了?”他出声问她。 桑未眠搓搓手臂:“还行,等会去车里就好了。” 他站在店门后,随手把自己身上的那件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她身上。 桑未眠抬头看他。 伴随灯火而来的阴影把他的那点漫不经心都藏起来了。 只剩下他那点好听的声音,在通透的晴天夜里,娓娓响起:“穿着吧。” 随后他就走在前面。 桑未眠道了谢,跟在身后。 许是这会时间晚了些,道路两旁原先摆摊的人少了很多,四周没有刚刚进来的时候那么亮堂了。 桑未眠在那儿仔细地辨认着脚下的路,偶尔经过几个不平整的,她得端详清楚了再往前走。 顾南译在前面走了一会,感觉后面的人的气息越来越远了。 他回头望望,果然她丢下了一大截。 于是他只能停下来在那儿等着她。 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她终于是过来了,他又在那儿插着兜问她:“桑未眠,你是不是早上又没吃药?” 他话说的难听。 桑未眠皱起眉毛来:“我吃了的。” 顾南译:“吃了你这毛病三年了还没见好?” 桑未眠:“这不是要一天天在好嘛。” 顾南译:“那你就是没吃。” 桑未眠不和他争,走到这边的时候,因为犯困加上光线不好,她觉得有必要歇一会。 顾南译撇她一眼:“那你上次做完胃镜给你开的药,你有在吃吗。” 桑未眠觉得他比早上吵人春眠的鸟还唠叨:“吃的吃的,我都要吃完了,医生说吃完了就去复查。” 他嗓子眼里轻嗯一声,又继续说道:“那你平时烟啊酒啊的,你自己注意点。就你这身体状况……” “你带烟了是吗?”一句话打断他。 顾南译转头看去,她已经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了,套着那宽大的西装外套,手伸进他原来的那个西装口袋,带着肯定地抬着头问他。 桑未眠:“你带了。” 他几步走过去想要阻拦她,但为时已晚,她已经准确无误地从他那个口袋里掏出了他的烟盒。 他人刚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桑未眠——” “一支不要紧的。”她自说自话,烟盒已经被打开,她被宽大的西装盖住的手在夜里显得尤为白皙,手腕一转,轻巧地就从烟盒里捞出来了一支。 她将那烟递进嘴里,低头,拧火,眉头一皱,而后一道青白色的烟气就这样腾腾升起。 那样子莫名像只野猫。 你喂养过,逗趣过,并且付出了十二分的耐心甚至想把她接回家去,但她依旧不亲人,不认主,不肯为你待在你的屋檐下做只属于你的猫,时时要走,也永远没有家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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