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夏接过那碗粥,然后发现似曾相识的一幕再度重演—— 她的右手执不了汤匙。 显然安瑞也记起来了,脸色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之后发生的事情,两人都心照不宣。 “怎么都没桌子……”林明夏嘀咕几句,率先把安瑞所有的后路堵死,“先说好,我不需要人喂。” 大不了她一口气干了这碗粥。 安瑞在她身旁坐下,“我帮你拿着吧。” 于是他一手捧着那碗粥到她面前,专注地看她一口一口喝着,期间她耳边的头发垂落下来,心中一动,想帮她撩至耳后却被她躲开。 “痒。” 停留在半空的手略有些尴尬,他转而提醒道,“头发……” 林明夏将那一撮碎发别过耳后,“听崔蔷说家属都得留下来守夜,你不必和我们一样留下,可以先回去休息。” 不出一秒,安瑞强硬道:“我留下来陪你。” 早猜到他会这么说。 “……随便你吧。” 守夜这习俗对于刚经历长途旅行的人来说特别不友好,尽管连续灌了几杯咖啡,林明夏仍旧敌不过瞌睡虫,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她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睡一下也没关系,我会看着。”夜深天凉,安瑞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林明夏身上。不远处的崔蔷揽过自家女儿枕在膝上,好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不能。”林明夏用力瞪大眼睛,“万一我爸回来看我们怎么办?” “喂,你别说了。” “怕个鬼,那是我爸。” 她盯着眼前的焚金箱,里头的火苗早已熄灭,残留在箱底的都是些灰烬。 “现在我后悔丢掉他送我的mp3了。那时候他总是希望我和崔蔷好好相处,我一气之下就把mp3给扔了。现在回想我真的好幼稚,如果还保留着mp3的话,至少不会连我爸的一件遗物也没有。” 烛火摇曳,林明夏瞟向父亲的遗照,那是崔蔷挑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笑得潇洒,仿佛没有什么烦恼,走也走得潇洒。 “我以前真的好不懂事。” 大抵是心里的郁闷不说出来特别难受。 因为听过很多关于离异家庭的故事、因为父母各自成婚而孩子便成为了累赘,就像踢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她不想自己最后变成这副可怜的模样。 所以她对父母的再婚特别抗拒。 早知这样,她就应该把话说开。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应该和他置气。”林明夏抱膝而坐,嘴角轻扬,笑容里透出伤悲,“很矛盾吧我这个人?以前十分讨厌某个人,在他死后才会记得他的好、才会后悔讨厌过他。连我都讨厌自己这样的性格。” 原本静静聆听的安瑞出言道,“你也不需要太自责。” 林明夏抬头瞧他一眼,未曾料到他同样低头看她,目光撞上的瞬间她率先别过脑袋,“你不累吗?” 要不是得守夜,她累得几乎一秒就能倒地睡着。 “还好,习惯了。以前都是睡上两个小时,然后就去公司了。” “要是让阿姨知道,怕不是会心疼。” “所以我都没告诉她。” “这才是你离职的原因?” 聊起往事,安瑞眉头微皱,想着如何简化公司内部的职场战争,发现实在无法简化后他认命了。 “嗯,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林明夏喃喃低语,“加班还不给钱的都是狗老板……”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后来安瑞轻轻唤她,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安瑞小心翼翼地让她依偎着自己肩膀,目及她的睡颜,轻声呢喃。 “mp3会找回的。”
第28章 父亲火化那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早已等候在一旁,贴心地留给她们最后道别的时间。 再怎么舍不得,林明夏从棺材旁后退几步,眼睁睁看着几人将棺板盖上,盖上他们父女之间最后一扇门。 崔蔷伸手捂住念夏的双眼,不忍心让年纪尚小的她目睹这些。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盖棺、棺材被推进焚化炉更令人心碎的事情。 少女时期的林明夏总是比划着自己与爸爸的身高,恨不得快快长大好缩短他们之前的差距。当小小的骨灰盒放置在她眼前,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高过你了啊……” 她并不想要……以这种方式来结束他们之间的差距。 偏偏现实无可奈何。 从此她和念夏就再也没有爸爸了。 积压许久的情绪瞬间爆发,眼泪决堤而出,林明夏哭得不能自己,被护在一旁的安瑞揽入怀里。 葬礼结束并不意味所有的事情跟着落幕。 父亲生前立了遗嘱,这是林明夏未曾意料到的事情。 他将自己部分的不动产和现金留给了崔蔷和念夏,而林明夏同样获得同等价值的房子。 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律师朗读完毕,将文件递至她们的面前,“签了这个就立即生效。” 林明夏盯着眼前的文件思考良久,冷不防开口道:“你怎么不反对?” 通常妻子都会对遗产分割提出异议,质疑为何前妻的女儿能分走这么多钱,然后展开轰轰烈烈的撕逼大战,搞不好还会闹上法庭。 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并未在现实里上演,崔蔷反倒痛快地在文件上签了名,对她疑问有些不解。 对上眼神,她立刻意会林明夏心中所想。 “你想太多了。念夏是他的女儿,你同样也是他的女儿,他给你留下东西这点我没有异议。” 那林明夏更加无需顾忌其他了。 处理完财产分割,她走出会议室,就见等候在外头的安瑞陪着念夏玩耍。 “所以硬币到底是在——”两只手握成拳头状伸到念夏面前,他故意拉长尾音,“哪一只手?” 念夏苦恼了一会儿,不确定地指向其中一只手,“左手?” 安瑞摊开左手,一枚硬币赫然出现在掌心内,逗得她兴奋地拍手叫唤,“猜对了!” “给你。”他把硬币送给念夏,回头才发现林明夏不知在这儿看了多久,“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 “正好,”他抬腕看表,“午餐时间。一起去吃饭吧。” “走吧。” 她抬脚准备离开,却被追出来的崔蔷唤住,“等一下。” 见到自家妈妈,念夏一下扑进她怀抱里,“妈妈!” 目光掠过旁边的外人,原本脱口而出的话又重新咽回肚子里,崔蔷换了另一种方式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林明夏明白她质问自己为何放弃继承权。 她睨了一眼抱紧妈妈大腿撒娇的念夏,“我只是不希望念夏和我有一样的童年。至少希望你不要为了找钱而忽略她。走吧,安瑞。” 安瑞朝念夏挥手道别,却被她冲过来抱住大腿,“我要跟你走。” 林明夏:“?” 妹妹,你这样很容易被坏人拐骗。 “念夏,你忘了妈妈怎么教你吗!”不仅是林明夏,崔蔷同样苛责道,“不可以跟不认识的人走!” “可是他是哥哥哎。” 林明夏蹲下身看向她,“就算是哥哥也不可以。” “可是……”对于眼前的姐姐,念夏有些惧怕她,紧紧抱着安瑞不撒手。 “你跟他走了,就会被卖到妈妈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地方,然后你的公主裙什么的通通消失不见,每天穿着破烂的衣服挨打,要再惨一点,还会被人打断手脚丢去大街上乞讨,就像姐姐的手一样,痛得要死,甚至连饭也吃不上。” 瞧念夏被她吓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林明夏没再继续恐吓她,伸手揉揉她的发顶,“你别傻傻被人骗去。” 安瑞:“……” 回想起这件事,他仍旧为念夏鸣不平,“老欺负念夏干什么?” 面馆里的生意特别火爆,外头排起长长的人龙,店里食客大声议论当今时事,声音几乎盖过安瑞的问题。 “现在不欺负她,难道要让外面的人欺负她?外面的社会那么复杂,她不可能永远留在象牙塔里面被人保护。” 崔蔷将念夏保护得特别好,几乎没有经历什么风雨,造就了她天真不谙世事的性格,想撒娇的时候就尽情撒娇。 可能是被她们母女影响,某个时刻里林明夏异常想念自己的妈妈。 “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就尽快回去吧。” 林明夏打定主意,回去后她就回家住上一段时间,等伤养好了再和继父回城市上班。 “林明复。” 她不满地‘啧’了一声,“这里没有林明复。” 不过是小时候作业本上写错名字,至于喊上几十年吗臭安瑞! “你等下想去哪儿?” “回酒店。”她环顾这小小的店面,脑袋思考着如果把牛肉汤面拿去U国贩卖,会不会有人为它买单? 正苦恼着,就听见安瑞漫不经心地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等下要不要过来我家?” 脑海里的宏图大业戛然而止,林明夏抬头望向他,“嗯?” 那句‘嗯’包含了许多迷惑和意外,弄得安瑞不好意思地别过目光。 “我妈也想见你。” 这么说起,她已经有数年没联系安太太,只不过那个语气怎么那么像是去见家长前的尴尬不安? “下次吧。”林明夏指了指自己的伤口,“不想让她瞧见我这样子。” “哎!你们的两碗牛肉汤面!” 服务员适时打断他们的谈话,端上来的牛肉汤面色香味俱全,林明夏拿过桌上的辣油,不要钱似的往自己面里狂命倒上,随之拌一拌就吃起来。 “唔!好吃!”入口的滋味使她眼前一亮,“以前怎么不知道有这间店?” 安瑞说:“近几年才有的。面挺不错吃,也上过不少美食周刊,听说老板还是我们学校的校友。” 确实如此,墙壁上张贴着各种剪报,甚至也有名人过来尝鲜。 林明夏被其中一张照片吸引,凑近一瞧,眉头越皱越紧。照片下还有一行备注:与老板、老板娘的合影。 “这家店的老板……”她在采访篇幅中努力搜索名字,可惜大部分的采访并未提及实名。 “9号桌客人的牛肉汤面好了没?有一段时间了!”有人匆匆经过她那一桌,因走道狭小而不小心碰掉她的筷子,他赶紧拾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给换副……诶?” “张益讳!”林明夏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年少时的好友。 张益讳同样认出她来,“明夏!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时隔多年,她的接风宴仍然是在学校附近的烧烤店举行,与当年不同的是老板按顾客要求装上了空调,而张益讳就坐在空调底下边给她烤肉边讲述他们相遇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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