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有说这个话的底气,这里的村都不大,一个村小十来户,多的几十来户,每个家的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 “余富贵。”周明坤老老实实说。 名字是云遥告诉他的,这户人家住她家隔壁,也确实是他们曾经的同学。 妇人一拍锄头把头,亲昵叫:“富贵啊!我晓得!我晓得!” 带着周明坤到一处路口,妇人指着一个正在冒烟的高高烟囱,“看到那个烟囱没,就是那,你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右拐,再直走,看见一个门上挂红灯笼的就是了。” “谢谢。” 与妇人告别,周明坤循路到地方,确实见到一户门上挂灯笼的人家。 他将猜测的视线挪向左右两侧邻居大门,只看院门是看不出哪个是云遥长大的院子。 路上除了农忙归家人,还不断有人扛着担了两桶水的扁担,挎着装了野菜的篮子经过,不能攀住高高的院墙朝里看,他只好抬手敲富贵的院门。 没一会儿,院子里传出来一声:“来了来了,谁呀?” 周明坤叫:“我找余福贵。” 那女声又喊:“富贵,找你的。” “谁呀?”男人光着膀子从屋里出来,同时女人拉开院门,看见门外陌生的年轻男人。 “不认识。”女人这么说,让开门口的位置,方便身后的丈夫看见人。 周明坤原本对余福贵的名字没什么印象,现下看见他的长相,才想起来见过,上小学时,他几乎每天和云遥一起上下学,过家家的时候还扮演过夫妻。只不过到初中就不见了。 富贵对他没什么记忆,当下蹙起眉头,小学上完他就辍学干活挣钱贴补家用,顺便开始攒彩礼钱,多年顶着日头在田里劳作,皮肤又黑又厚,两条又粗又黑的眉毛在额头打架,显得凶悍不好惹,“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我是你小学同学,周明坤啊。”周明坤笑着拍他浑厚肩头,“六年级的时候我还借过你一块钱,说开学再还你,结果你根本没去镇里上初中。” 富贵根本不记得这回事,有人借他的钱想想都不可能,自己小时候穷的没穿过一件新衣服,都是捡哥哥的破衣服穿,缝的都是补丁不说,还宽宽大大,一不小心就能摔个跟头。 不过男人提了他自己的名字,富贵想起来,自己那时候巨羡慕他,同样是家里的小儿子,他家里有钱,身上穿的永远都是合身的,新买的。 “我记得你家里有钱啊,我怎么会借给你钱?” 周明坤一脚跨过门槛,不请自进,一面说:“就是我家有钱,所以你才愿意借给我,不担心我还不上。” 富贵跟着他进院子,招呼他在石桌边坐下,富贵媳妇从屋里端来两杯野茶水,富贵挥挥手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都过去了,一块钱,完全不用提的事儿。” “还是要还的,我前段时间翻到小学写的日记,想起来一直没还你,这些天一直睡不好,你知道,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富贵哪知道他有没有这个习惯,但人家都这么说了,还从兜里掏出来钱了,他再拒绝就像是故意不让他今后好过似的,只好接到手里。 周明坤还完钱,说着道别话,起身要走,富贵赶忙拉着不让走,周明坤往正炊烟袅袅的厨房看一眼,“你们都要吃饭了,我在这待着算怎么回事,本来这时候过来就不合规矩。” “哎呀这有什么!”富贵一只手拉不住他,急得两只手拽,“都是老同学,还讲什么规矩不规矩,幺妹儿,赶紧把饭端出来。” “来了来了。” 周明坤被按着坐回石凳上,不好意思说:“那我就蹭你们一顿饭。” “这算什么,有机会常来啊。这么多年没走动过,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你。” “一定。” 周明坤一面说着,慢慢扒碗里的糙米饭,隐约听见隔壁院子里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好奇问:“我听着那边有什么声音,有人住吗?” “有啊,怎么没有。”富贵突然想起来,叫来自个儿媳妇,“幺妹儿,刚才给伯娘送饭了吗?” “呀,忘了!刚才准备去送的,这不是你同学敲门,先给他开门了。”富贵媳妇忙放下碗筷,去锅里盛饭。 周明坤也放下碗筷,歉疚道:“我来的不是时候,你歇着,我去送吧。” 他尚未走上几步,便被拉了回来,富贵说:“让她去吧,那是个伯娘,就她自己在家,你去不合适。” “她生病了吗,病的很严重,不能做饭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什么呀。”富贵摇摇头,“十几年前伯娘贪吃,去山上摘果子,哪知道遇到大雨,不小心摔断了腿,只能坐轮椅,你说这怎么自己做饭?” 周明坤恍惚着点点头,和云遥说的有出入,不过这没有什么,对于打断的双腿,对外总要有个合理的理由。 “她不能动,怎么就自己在家?留个人陪着也是好的,万一出什么事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周明坤好奇问。 富贵叹气说:“隔壁现在就余二伯和伯娘两个人,以前还有个二奶奶和小孙女,二奶奶很早就去世了,小孙女啊……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富贵说着,声音小了起来,头朝前抻,掌心弯在嘴角挡声音,周明坤上道,也向前靠近他,富贵接着说:“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二伯伯打走的,二伯伯喜欢伯娘,但伯娘不喜欢二伯伯,二伯伯心情不好就喝酒,喝多了就会打女儿,从小打到大,谁都拦不住。” 没注意到男人突然深冷的眼睛,富贵想起来小时候常常听到隔壁响起的殴打声,叹口气说:“她走之后,二伯伯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但一点踪迹都没有,一个人都没看见过,我觉得应该不是去镇上坐车走的,也不知道她怎么走的,凶险不凶险……” 周明坤想过问问云遥是怎么离开大坝山的,但知道她不会说。 富贵说了这么多,就是没有聊到周明坤那句话的目的上,他又问:“二伯伯呢,他怎么放心伯娘一个人在家。” “二伯伯出去了,现在田里没什么活,他去天水村给人帮忙盖房子去了,到晚上才回来,我们就帮着在中午给伯娘送点饭。” 两人聊着,富贵媳妇端着碗出去,他转头看向隔壁的院墙,大门打开,富贵媳妇进去后突然大叫一声:“哎呦伯娘,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哎呀,你这屁股怎么湿了,你自己尿了?” …… 周明坤闭了闭眼,快速扒两口饭,走了一上午山路,胃里确实空了,吃个半饱便向富贵告辞,富贵还要挽留,他推脱下午还有事,抓紧时间走了。 左拐经过云遥家的大门时,大门没关严,他从门缝里掠见一只瘦骨伶仃的苍白手腕,和一角轮椅扶手。 大坝山没有建信号塔,周明坤拿着手机走了半个下午,才在一处高高的山头上收到一小格时断时续的信号。 遥望远处伫立山顶的信号塔,周明坤又走两个山头,信号稳定在两格,给云遥拨个电话。 山头风大,吹扬起他的短发,膝盖高的野草向一侧伏倒,等风换了方向,又舔舐着他的小腿和脚腕倒向另一个方向。 T恤和裤子随风吹胀,像鼓槌敲在心头,一声声在胸腔里震动。 周明坤站稳下盘,阻挡要把他吹走的风力,握着手机,听着手机嘟响几声后出现的女人声音。 “怎么样?”云遥问。
第63章 唱戏【二更】 周明坤很享受这一刻, 或者说今天一整天都很享受,跋山涉水也不感觉疲累,这是重逢以来, 他第一次走进她的计划, 成为她真正需要和不可或缺的人。 “二小姐一个人在家。” 云遥大松一口气,只要活着就好。 活着才一切都有可能,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你见到她了吗?” 周明坤脑子里闪过那只枯瘦的手腕, 沉默了一会儿, “没有, 富贵说伯娘自己在家,我一个外男过去不方便。” “我阿爸呢?”云遥换了坝山话。 在大坝山外面,为了不让口音和用语习惯暴露自己的身份信息,云遥已经三年没说过家乡话了, 但身处在这个环境里,窗外街上熙熙攘攘尽是熟悉的方言, 再说普通话, 就有种格格不入的气息和装逼的孤傲。 突然听到她这么熟悉的味道,周明坤的声音不知觉地软下去几分,“他给人盖房子去了, 白天不在家。” “那二小姐怎么吃饭?” “富贵媳妇帮忙送的。” …… 她絮絮叨叨地问着她关心的人, 周明坤耐心回答, 忽然听见她问:“你回家了吗?” 顿了一秒, 他唇角弯了弯, “还没。” “太阳都要落山了, 你赶紧回去吧。” “好,警察联系上戏班子了吗?” “联系上了, 还要一个小时才回来,等他们回来了我问问再和你说。” “家里应该没信号,明天上午吧,上午我到有信号的地方给你打电话。” “好。” 离开的时间太长,云遥几近忘了山里基本没有信号这个可能。 日落之后,云遥和杨川进县里一家大饭店,请戏班班主吃饭,了解戏班子的演出情况。 来之前,云遥和杨川在宾馆讨论过要不要告诉班主他们招人演出的真实目的,杨川是觉得有告知的必要,毕竟他们也会有危险,但云遥对这里的人充满了不信任,事实上她连这里的警察都不愿相信,但杨川他们不能跨区执法,告知是必须的。最后折中说他们进村里要抓人,未免引起村里的暴动,找他们演出吸引一下注意力。 一开始班主有些犹豫,云遥开出这里的天价,他才咬牙同意,但要求警方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 回到宾馆,云遥先给周明坤发消息,问他方便不方便打电话,等了一会儿没收到消息,突然想起他说没信号的事,丢下手机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 朗月清辉下,一座座高山像沉默的巨人,安静守护着怀里沉睡的百姓。 乡间小道,男人与影子结伴而行,叩响一家院门,惊扰了一院的宁静。 最西边的房间,刚睡下的妇人推一推丈夫,“好像有人敲门,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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