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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衣服，你这么瘦，穿着可能嫌大，先将就着吧。”她从衣橱里拿出一套便服递给我。 我接过，看了朝朝一眼，终于忍不住问道：“能不能告诉我，齐小姐是谁？” “是朝朝的妈妈，在朝朝还没有满月的时候，就死了。”莲婶坐下来，背对着我，回答道。 跟我预料中的差不多，并不感到有多诧异，可是莲婶接下来的话，却让我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颤。 “生了朝朝没几天，就被仇家掳了去，对家同先生积怨已久，不过三天，就撕票了……”莲婶陡然打住，没有再说下去。 我木着一张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感到通体的冷，朦胧间，仿佛看到一条赤昏的不归路，我正立在人鬼交界的彼岸处。 莲婶转过身，犹自看牢我说道：“我年纪一大把了，今天说不准明天的事情，先生的风头又太劲，万一有个什么，最可怜的还是朝朝……” 我不忍再听下去，连忙打断她：“不会的，朝朝会很快长大，念书、结婚、生小孩，和普通女孩子没什么两样……”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这番话的可信度。 我仰起头，闭紧上眼睛，简直想都不敢去想。 莲婶没有再说话，只是长长短短叹了几口气，走到高脚椅边抱起朝朝对她说道：“朝朝，我们送阿姨出去，好不好？” 小姑娘转过头问我：“阿花什么时候再来？” 我对莲婶说道：“过两天，朝朝的礼服也应该从意大利空运过来了，我再上门来。” 莲婶却禁不住伸手按了按眼角：“那件礼服……再过半个月，是齐小姐的忌日……朝朝要去拜祭妈妈……” “啊……”我的心中一片澄明，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僵着四肢站在那里，动也不能动。 “班小姐，我送你出去吧。”莲婶站在门口，对我说道。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对她说：“莲婶，你对我说了那么多，我不是不明白你的用意。可是，对不起，我办不到。” “班小姐……”莲婶神色恳切地望着我。 “我也是个看不到明天的人，还有什么能力照顾其他人？”我一五一十说道。 “一切都会好的，明天一切都会好的。我见过像你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即使看到月亮，都会兴奋地大叫很久，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呢？一切都会好的。”莲婶这样劝我。 “可我看到的月亮大都不团圆，月亮不是每天都能看见，可生活的折磨每天都在继续，无休无止。我睡觉前，都会对自己说，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可是一觉醒来后，一切都还是照旧，甚至更糟。我们活着，只是为了不认输，不像命运低头，并是不为了其他别的什么。”我从没想过有生之年会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偏偏我说了，字字又出自肺腑。 莲婶没有说话，朝朝倒在一旁开了口：“爸爸也说过，他一点都不怕死。死？死到底是什么？” 我拉着她的小手，想了一会儿，头一次说出了心里话：“离开所有的不快乐，到爱你的那个人心里面去了。” “呵！”小姑娘发出一声叹息：“那朝朝也不害怕。” 莲婶牵过她的手，说道：“不要再缠着阿姨了，阿姨要是不赶紧回家洗澡澡，会生病的。” 朝朝很懂事，老三老四对我说：“阿花快回家，可是阿花答应了我，要请我吃娃娃雪糕的。” “嗯，阿花答应朝朝的。”我抚了抚她的头发，告别莲婶，门外有车在等着我。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惊讶地发现，司机竟然是唐川。 “班小姐，我送你回家。”唐川抬头看一眼后视镜，对我说道。 他又不是朝朝，我当场就发作：“你一棒打晕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送我回家，反把我送到这儿来了？！” 唐川自然对我有些歉意，憨然摸了摸自己的板寸头，说道：“你也看到了，利先生等这个机会等很久了，他人在东京，就知道对方会耍花样，临走前交代我，真的不行，就……就……” “现在怎么样？一个都没放过吧！怕我坏事？利先生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冷冷地说道。 这下，唐川就来劲了，粗声粗气说道：“那是，他奶奶的那帮土鳖，再不教训教训，屎都快拉到脖子上来了！”他转过头，神情坦然地对我说道：“早告诉你，利先生安排得不会有错，你还瞎操哪门子的心啊！” 我别过脸，不再说话，只觉得累。 呵，利罡几时错过？九地三省最大的江湖头子，一步错就万劫不复，那种日子，我想想都累。 唐川见我不再咄咄逼人，也沉默下来，车内顿时一片寂静。
第十五章 我回到家，掏出钥匙开门，一进屋，就看见老爸坐在客厅里，手上缠着纱布，神色倒还算平静。 我忍不住破天荒唤了一声：“爸爸！” 老爸定定地看着我，好像过了很久才把我认出来，只连声说道：“噢，是阿花，是阿花啊！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我在他身边坐下，扶住他的胳膊说道：“爸爸，不要怕！”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我自己听。 说起来好笑，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有一个人对我说：不要怕，有我在。 可是，从来都是自己对自己说。 老爸别过头，不自然地朝我笑笑：“没事，没事……”看来，是真的被吓到了，放回来以后一直找不到人说话，再憋下去就怕要发疯。 我低下头，一眼就瞅见他裹着纱布的左手，犹自笑起来：“总算让你吃了点苦头，看你以后还玩不玩了！” “死丫头！没句好话！”终于等到老爸开口骂我，我这才放下心来。 “真把老子吓个半死啊！”老爸恢复过来，绘声绘色同我讲起来：“好好的在路上走，就这样一个家伙抵在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腰间：“他们的土话死难听，还听不懂……” “那是闽南话！”我打断他。 “老子管他什么话！”老爸唾沫横飞：“被砍的时候，老子一声都没吭！” “呦呦！你还挺英雄的嘛！”我讽刺他。 “那当然，火拼的那天晚上，老子还毙了两个家伙呢！”老爸洋洋得意看着自己的手：“缺根手指算什么？！听道上的兄弟说，还没见过利罡出手，简直见一个放倒一个！那真 叫……啧啧啧……” 我不忍心再听下去，立马打断他：“不入锦绣，倒真是屈了你的才！” 老爸正当兴奋头上，没听出来，摸着下巴说道：“呸！你当老子不想么？锦绣也不是随便能入的，还要经过三教五路的堂审！那个苦可不是人捱的！” 我简直要气死了，没想到老爸吃了苦头还要这么不争气！本来萌生起一点软趴趴的感情，也立马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在心里暗暗咒了一句：以后别说是砍断手指，就算被砍了胳膊砍了腿，我也不管了！ 我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就不再理他，起身收拾屋子，都三天没住人，脏得像狗窝。 忽然听见“叭”一声，厨房里有动静，我连忙过去查看，却见三天前养在水槽里的鲶鱼跳到了地板上，直扑腾。 这几天家里一直没人，这条鱼能活那么些天，生命力倒是顽强。 “跳什么跳？再跳也没用！”我拎起鱼狠狠说道，余光却瞧见老爸晃了进来。 我不去理他，寻思着干脆先把鱼杀掉，否则死了就不新鲜了。 “阿花！”老爸讪着一张脸挨到我身后，试探着问道：“怎么，这几天豪华别墅住得挺舒服，还真做起少奶奶来，连鱼肚子都不会剖了？” 我翻了个白眼，这个老爸，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什么都能扯到一块儿去。 “我本来想去向利罡讨个人情。他是铁了心要铲平那帮福建人，叫唐川一棍子打晕了我，又怕我醒来后闹事，给我灌了药，一直撑到完事才罢手，就这样，我被关了好几天。”我一五一十解释道。 有些人，只要你站在他面前，即使心中苦涩，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也会明白。而老爸是那种一根筋通到底的人，已经先入为主的事情，你跟他费再多口舌解释也是白搭。 果然，他眯着眼睛对我说：“听说利罡老婆死了。” 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耐烦地问：“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老爸知情识趣，知道套不出什么话来，只好变了话茬：“我也只是随便问问，那个，景姗老缠着我问利罡的事情……” 我干净利落地打断了他：“景姗年纪小，不懂事，你以后少去惹她！” “哪啊！”老爸夸张地叫起来：“我早看出这丫头精得很，比你强多了！哪像你？也不知道学聪明点儿！使出手段来，男人会看不上你？！老子相都不相信！” 我笑他：“你去做龟 公倒挺合适的！” “这叫什么话！”他横眉竖眼对着我：“有这么跟老爸说话的么！” “不过，”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利罡跺个脚，黑白两道的地都会震。要是能看上你，真他妈走狗 屎运了！” 我手倏地一滑，刮鳞的刀片在鱼肚上重重顶了顶。鱼经不住吃痛，乱蹦乱跳，挣扎着跃到地板上，溅得我一身一脸的水，视线开始模糊。 我一股气上来，狠狠地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水珠，一把抠住鱼鳃似在发泄：“叫你别动你还动！” 腥红的鱼血淌了一地，它仍在作最后的垂死挣扎，乱打着尾巴，可是力道越来越小，无助地坦呈着灰白的鱼眼，那种绝望令人寒心彻骨。 终于，听见“啪”一下清脆声之后，它停止了挣扎，直挺挺地摔在了我的脚边。 我大脑中一片空白，木着脸僵立在原地。 只听见老爸在一旁嫌恶地叫：“发什么愣啊？快拾起来！瞧这副呆样子，见鬼了才有男人会看上你！” 我终于忍无可忍，失控地对他大喊道：“是没男人会看上我！你女儿没念过大学，自己又不争气，还有个神棍爸爸，谁会要这种女人？！我要是男人，也选景姗！” “好啊，你还敢嫌老子！”老爸瞪圆了眼睛，这下可来劲了，挥手作势要打。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劝你还是省省吧，你女儿值不了几个钱，就算倒贴给锦绣的三堂十二主做小，都还不了你的烂污债！你倒真做起白日梦来了？利罡？哼！亏你想得出来？！” 说完这句，我一脚跨出门外，用力带上大门，头也不回地跑下了楼，心中莫名的一阵凄苦一阵恨，也不知道恨什么，该恨谁去。恨我自己？恨老爸？抑或是……恨利罡…… 我跟老爸两个人，如果不吵架，就好像没办法活下去似的。以往，即使吵得再凶，我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他扯我后腿这种话。说实在话，我们父女俩谁又会比谁更高尚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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