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奇怪地问:“有什么准备工作?” “瞧你这孩子。”吴盛连怪嗔地看了我一眼:“装修房子,订酒席……这些不都是事儿吗?” “噢。”我镇定地答道。 老爸死了,我可以同过去彻底诀别,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二十几年来,我盼望的不就是能在这种家庭中生活吗? 可是此刻,为什么我的心中,满是苦涩与抗拒…… 班向花,罩子放亮点,你是一件裁坏了的衣服,根本没机会翻身。有循规蹈矩的人家肯接纳你,已经不错了。 我努力甩了甩脑袋,朗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房子?” 吴盛连很高兴,絮絮叨叨地说道:“明天好不好?郊区的房子,价钱便宜,八十来平方,还送一个阁楼,就是交通不方便,自己的车开过去还要一个多小时。明天上午你到所里来,我同车队打个招呼,安排好车,我们一家人一块儿过去……” 霎那间,我竟有些同情他。 八十来平方,恐怕已经是他一生的心血了。家具、地板、装修逐一打算,结婚之后,一大家子共住,还房贷,管小孩,结识新邻居,绯短流长。却已被他们视为毕生的荣耀。 其实,我哪里有资格说他们,这种生活,都曾经让我向往不已……这,不就是人生吗? 一时间,我已分不清,究竟是同情他,还是同情我自己。 我只能怔怔地说道:“明天早上不行,景姗飞去意大利,我要去机场送行。”“那就下午好了,我和永日在所里等你。”吴盛连变得很好说话。 我麻木地站起来:“那我先走了,吴叔叔。” “好好,”他将我送到门外:“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的事儿别忘了。”我点点头,掉转头离去,忽然又听见他喊住我:“阿花。”“嗯?”我回身看他。 只见他把我拉到楼梯口说:“别走楼梯了,来,叔叔带你到后面坐电梯下去。”所里我是熟门熟路了,竟然不知道办公楼后面设有电梯。 吴叔叔得意地说:“这是给所里同志坐的,外面人一般不给坐。”告别了吴盛连,我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恨恨地想,睡又睡不着,死又死不掉,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辆银色的奔驰车从我身边擦过,忽然倏的停下来,又倒回到我身边,缓缓降下车窗。 “张明睿!”我回过神。看清楚副驾驶座上的人,惊讶地喊出声来。 “叫Tom!”他一边打开车门,一边没好气地纠正我。 驾驶座的车门也随即打开了,跟出来一个三四十岁的红毛。 “你好!”他一脸的笑,用生硬的中文同我打招呼。 我霎时明白过来,他就是张明睿的同居密友Jimmy,没想到真是个老外。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我木着一张脸,站在穿堂口问张明睿。 “人事部有登记。”他抱怨:“巷头巷尾真难找,害得Jimmy逗了好几个圈子,还好把你遇上了。”“那么……”我朝Jimmy呆滞地笑笑:“请上来坐坐。”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哦,明白。”他立刻向我作OK状,两人就像在打哑语。 进屋坐下,张明睿将一个小纸包递给我:“我和Jimmy的一点心意。”“你有毛病啊!”我不肯要,硬塞回给他:“我又没摆豆宴,送什么钱啊!”“千万别。”张明睿挡住,回头看一眼男伴:“Jimmy已经为你爸爸做过祷告了。”“不要,不要,你拿回去!”我没好气地推开纸包。 “愿主保佑你爸爸进入天堂,神会眷顾你们。” Jimmy灰蓝色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同情。 我呆呆地低下头,没有作声。人死了,真的能上天堂吗? “棒小姐,”Jimmy的中文很烂,但勉强听得懂:“你不快乐。”张明睿推推他:“她爸爸刚去世。” Jimm盯住我:“有失去亲人的病(悲)痛,还有失去爱人的绝望。”我恍惚地眨了眨眼睛,勉强说道:“不,这算不了什么。”“别说了。”张明睿扯一扯男伴的衣角,小声说道。 “不,哈尼,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却蒙不住主的眼睛。”Jimmy拍拍他的手。 我苦笑:“那么,你去问问主,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脱离苦海?”“世人建造巴别塔,不是为了从地上通向天堂,而是为了让天堂降临到人间。”他一脸的虔诚。 “我想知道,有为坏人所设的天堂吗?”我木然问道。 “主会饶恕你,就像饶恕我和Tom一样,主理解我们。”他把手伸向张明睿,与他紧紧相握。 张明睿含情脉脉地与他对视:“哈尼。” “棒小姐,请跟随自己的心走,那才是天堂。”Jimmy转过头一字一句对我说道。 “阿花,早点来上班。Joy关接替景姗的位子刚上任,大家都等着你回来办迎新会。”张明睿也在一旁说道。 我很感动,点点头:“谢谢你们能来。” “哈尼,我们该走了。”Jimmy拍了拍男伴的腰。 我用不灵光的英文对他说:“三克油。” 张明睿纠正我:“你应该同他说拜拜。” 三个人都笑了。 我将他们送到巷口,凛冽的穿堂风裹起我的衣袖,冬日里的风并不令我感到寒冷,因为我感到了比这风更寒冷的东西。 这时,我的脑海中却反复回旋着Jimmy的那句话:“请跟随自己的心走,那才是天堂。”
第二十八章 景姗十点钟的飞机,我九点到机场的时候,景叔和妈妈都已经来了。 “哦,你还是来了。”景姗看见我,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从包里拿出饭盒递给她:“酒酿圆子,路上吃,早上特地起来熬的。” 景姗笑了,露出细白的牙齿:“以前,我吃一次,你就同我抢一次,还把汤喷得到处都是。” 我瞟了她一眼:“真记仇。” 景姗挑一挑眉:“我是记仇啊,所以不打算要。” “你!”我刚想开口骂她。 “长途机上不准带。”她接着补充道:“汤汤水水的,是禁带物品。” 我气结:“我是乡下人,又没坐过飞机!” 这时,提醒乘客登机的广播响起,景姗转身去取行李。 我们三个人一直将她送到闸口,景叔握住女儿的手,迟迟不肯放开。景姗却满脸沉静地安抚父亲,我安心地发现,她真的长大了。 登机广播又一遍响起,景姗真的要走了,站在闸里同我们大力挥手。 “不许哭着回来!”我大声喊道。 “阿花!”她喊住我。 “什么?”我扯着嗓门问道。 “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这个死景姗,临走前还想气气我。 我瞪着她,却又听见她喊道:“可我们是姐妹,一直都是!” 霎那间,一股暖流涌入心房,我的心热烘烘的。 我赶紧别过脸,怕再下去,眼泪就要掉下来,这样的自己有多丢人。 离别的场景,并不像小说中描写得那么肝肠寸断。四个人并没有抱着哭作一团;景姗也没有进闸再返身,来来回回的好几次。 大家说了几句体己话,看着景姗入闸后,才离开。景叔说先去取车,让老妈和我在大门口等。 我陪老妈在大厅里坐下,她一开口就问我:“吴大说,你和他儿子要结婚了?” 我一怔,飞快地回答道:“吴叔叔心急了点。” “是不是因为房子?”老妈误会了:“如果是因为房子,不用担心,我已经替你付了首期。” “什么?”我低声惊呼:“你把房产买下了?” “嗯。”只见老妈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没什么可给你的,想来想去,还是房子最靠谱。” 我急了:“一个月几千块钱的贷款,你要我怎么还?” “我已经想过了,每个月的家用花不了那么多,扣一点出来应该不成问题。我在店里还有一笔收入,七七八八下来就差不多了。”老妈小声说道。 “我不要。”我一口拒绝了她。 “你这孩子真别扭。”老妈焦急地说道:“你要是因为这个就答应结婚,实在犯不着。” 我木着一张脸:“妈,你不明白。” “那是为什么?”老妈不解地问:“我知道,先不谈永日身体上的缺陷,他人很好,你和他又认识了那么多年,关系一直不错,但也只限于关系不错的程度。要谈到喜欢,那还差远了。” 我冲口而出:“谁规定非得喜欢了才能结婚?看看你跟爸爸,最后还不是弄得离婚收场,你又快乐过吗? 老妈顿时低下头呆住,我有点后悔口无遮拦,说这种话来刺激她。 过了很久,才听她带着哭腔说道:“我只知道,离开了你爸爸后,也没觉得有多快乐,最后还阴阳相隔,我不是没后悔过的……” 我呆呆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恍惚间只感到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六神无主得一塌糊涂,隐约知道不能跳下去,却情不自禁要往前走。 景叔的一阵汽车喇叭声唤醒了我,我跳起来,才发现一头一脸冷汗津津。 我定一定神,跟妈妈一起坐进了后座,景叔问我:“阿花回家还是去公司?” 我想起来跟吴盛连父子约好了一起去看房子,回答道:“我请了五天丧假,暂时不回公司,我到派出所去。” 景叔翘起大拇指赞道:“这个吴大,真比你爸爸还操心。” 我勉强笑笑,低下头,没有出声,在后视镜中瞅见老妈叹息地摇了摇头。 车拐过下一个路口,正是本市最繁华的CBD商业街区,车龙一直堵到了第二个路口。 “怎么又塞车!”景叔坐在前面嘟囔了一声。 我从车窗探出头去,对着恒盛百货的广场,巨大电子显示屏遮住了我的视线,正赶上在播本市要闻。 “据悉,本市的娱乐业龙头锦绣天成上市集团于昨日挂出停牌公告,声称由于正在筹划重大资产重组事项……” 我顿时一个激灵,后面的报道一句都没听进去,还赶不及理顺来龙去脉,便鬼使神差一把拉开车门,冲了出去。 满大街都是汽车喇叭声,路人的喧哗声,我只隐约听见老妈在身后“阿花阿花”的一阵急唤,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奔到显示屏底下,奋力挤进去,播音员继续播报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我的耳朵:“此次停牌涉及多家上市公司,娱乐业当天受事件影响股价均下跌,跌幅为0.66%……” 股票的涨跌,我是一点都搞不清楚,那些词儿,我也一个都听不懂。但我不是不明白,锦绣停牌,意味着什么。 作为九地三省最大的娱乐业龙头,一旦停止运作,在这关头什么都能要命。况且,还有那么多对家等着他…… 到底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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