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在谢家排解心中的痛楚,于是走出了谢家大门,来到京中大小酒馆中,以买醉换取片刻的欢愉。渐有纨绔子弟常来与我搭讪,我把与他们的调笑当下酒菜,似乎过得越是放|荡糊涂,心就越混沌,混沌了,就不痛了。 因听酒客说春醪亭虽是家小酒肆,但肆中桑落酒滋味很好,不输京中上等酒楼,我有时夜里便会来在春醪亭中打发时光,一杯接一杯地漫饮,甚至有时会待到天明。 又一日夜里,我来到春醪亭,要了一壶桑落酒,自斟自饮。 酒肆灯影晃动间人声嘈杂人来人往,我半点不在意外间事,只是低眸望着我杯中清亮的酒液,想世人都说酒可解愁,我这会儿心中仍是揪绞得难受,定是因我喝得不够多、不够醉。 又漫饮了几杯后,我半醉地醺醺然,似乎心麻木了些也痛快了些,将桌上叠着的酒杯拿起,深浅不一地倒上酒,持箸轻敲,轻唱自娱。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误兰因。” 喃喃轻唱着抬眸时,我见对面不知何时来坐了一名年轻公子,似乎与我年纪相仿,着一身绣金赤锦袍,手边是镂金宝剑,身姿气度像是名门出身。 这样的人能来这平民混迹的简陋小酒肆饮酒,看来也是个爱喝酒的会品酒的。天下酒客是一家,我轻佻地邀这年轻公子共饮,公子矜持了片刻,缓缓起身移坐至我面前后,也不说话,也不动杯,像个石像定坐在我身旁,面无表情。 我重拿了一只干净酒杯,边为他倒酒,边含笑问他道:“公子贵姓?” “云。”干脆利落的一个字,似长剑切金断玉,公子惜字如金,半个字也不多说。 “好雅的姓氏”,越见他这般矜持寡言,我似就越想逗他,竟就十分言辞大胆地调笑起来,随口乱吟道:“心期切,想见东风,莫辜负窗边云雨,樽前花月。”并就行为轻浮地将手中酒杯,直接送至这位云公子唇边。 这位云公子瞧着是名门出身,想来所见大家闺秀必是端淑守礼的,许是头次遇见似我这般轻浮无德的女子,见我这般言行,灯光下冷绷着一张脸,薄唇抿如直线,神情似在着恼。 然而在灯影下,不易察觉之处,他的耳根似在悄悄泛红,鲜艳的血气,一直蔓延向颈下。 我越发感觉有趣,想定让这位云公子当我今晚饮酒的乐子,一手托着腮,一手将那酒杯在他唇前轻晃了晃,笑着道:“云公子若不喝,这杯酒我就请别人了。” 云公子冷脸定身片刻,没就着我的手低头饮酒,而是抬起手来,要从我手中接过那杯酒。 半醉的我玩心大起,在云公子伸手接酒杯时,尾指轻轻一挑,似猫儿的尾巴,在云公子手背上轻轻一拂。 本来定如石像不动的云公子,好容易有所动作,抬手来接我这杯酒,我这一拂之下,他又似陡然中了定身咒,神色身形僵凝如石。 我禁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感觉这名云公子可真是有趣。 若是一般的纨绔子弟,自然不会脸红身僵,就和我放|荡调笑、随意玩乐、无所顾忌的。而若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对我这般轻浮女子,自然是避如蛇蝎、看也不看,我那杯酒若递到他们面前,定就被直接拂袖打翻。 可是这云公子,既不完全避我,却又有点正人君子的模样,似接受不了我这般轻浮放|荡,可恼怒之余又悄悄脸红,着实是有意思得很。 我扶桌嗤笑着时,云公子侧首抬眸望了我一眼,又低下眸去,将那酒送至他唇边,像是不知杯中滋味地饮了半口。 我靠近前去,故意逗问他道:“酒好喝吗?” 云公子没说话,身体似乎欲避不避,终究还和之前一样僵着没动,只是低着眼将杯中酒又饮了半口。 一晚上的时间里,都是我在就着酒随意调笑,而我的身边这位云公子,几乎是一言不发,只是有时会在灯光中抬眸看我,又有时又低下眸子,灯影拂照下,眉锋若剑、眼睫深黑。 肆意的饮酒调笑,宛是烟火绽放,当时是恣意快活,可过后却似有一地的冷寂残灰。在无所顾忌地笑说了许多的话后,在酒壶见底时,我心中忽然漫起意兴阑珊之意,我知道我该回府歇息了,我该快些沉入无知无觉的睡眠中,这般那些让我难受的心绪,就不会追赶上我。 我将酒钱放在桌上,手搭着云公子的肩借力起身,笑对他道:“今晚多谢公子相陪了。” 因酒喝多了,我身形不稳,刚往前走了半步,便脚下踉跄了一下,幸而云公子及时伸手扶住了我。我在云公子怀中撞了一下,边手揉着鼻子,边微仰首,向他再道了声“多谢。” “可否劳烦云公子扶我出去”,我道,“我的马车就在酒肆外。” 云公子没回答“好”与“不好”,只是搀扶着我一条手臂的手紧了紧,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扶着我走出了酒肆。 肆外马车中,绿璃原在车内睡觉,我轻敲了敲车窗,绿璃睁开眼来,揉着眼睛打呵欠道:“小姐酒喝好了吗……” “喝好了”,我笑道,“因有这位云公子相陪,今晚这酒喝得不错。” 我原是要在离开前,再谢云公子扶我出来的,然而转脸看向他时,却见他目光落在我面上,微一静后道:“你……你不该这般跟人喝酒,往后莫再如此了。” 我本觉得这位冷傲又别扭的云公子蛮有意思,但因心中最是厌烦他人说教我,登时看他就觉无趣了许多,冷下脸道:“公子若这般想,当严于律己,下次喝酒再有女子招惹你时,你当视若无睹,而不是她手一招你就过去。” 这位云公子像真是名门望族出身,大概从来都是被众人捧着,还未被人这般当面抢白过,脸色刹那间青白不定时,又似因我话中讥讽,双颊憋得发红。 我见云公子如此,想他才刚扶我出酒肆,到底是片好心,不由感觉懊恼,后悔自己酒后讲话不过脑,将话说得太急。 但已说下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我与这位云公子也只是今夜萍水相逢,与他此夜后应该也不会再相见了,是以似也没有解释言语、缓和关系的必要。 我如今在京中名声放|荡,云公子既重名声,追求洁身自好,自然是离我远远的、与我毫无瓜葛的好。 就未再多言,我扶着绿璃的手登上马车,绿璃将车窗车帘都放下后,我便看不见这位云公子了。车轮辘辘声中,我渐酒困之意涌上,在车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后,绿璃轻轻将我推醒,因已回到谢府。门上提灯来迎,我与绿璃一路往棠梨苑走,在回苑的必经之路上经过一六角亭,亭外是一片焦土,而亭中谢沉正在看书,手边一卷古籍,一盏纱灯。 见我归,亭中的谢沉放下书卷,站起身来,夜色中默然望着我,衣袂在夜风中无声轻扬。 我瞥谢沉一眼、步伐未因他有丝毫停滞,就与绿璃回到棠梨苑中,关上苑门。 棠梨苑中侍女见我回来,将一封信呈与我。这世上只有一人会给我写信,我霎时酒醒,在灯下将信撕开,取出厚厚一叠信纸,在深夜里无声聆听千里外的萧绎对我诉说的话。 离京三载,萧绎已十一岁了。他的来信里,内容总是大同小异,向我报平安,要我照顾好自己,说他终有一日能回京、回到我身边等。 其实若他能一生平安,我愿与他一生不再相见,只要他平安就好,这是沈皇后临终前对我的嘱托。 我在深夜提笔回信,直写到凌晨,翌日睡至日上三竿方醒,且因昨晚醉酒加熬夜,头疼至黄昏。而到傍晚精神好些时,我又走出了谢家大门。 我身为谢夫人的日子,似就这般一成不变的,醉生梦死,除关注朝堂动向、与千里外的萧绎通信这两件要事外,我的生活尽是闲暇,而我为打发闲暇时光最常做的,就是外出与人饮酒厮混。 因谢家是景朝诗书名门之首,名望极高,京中纨绔子弟中再胆大的,也不敢直接递请柬到谢府约我,甚至是直接上谢家来找我。若是后种行为被家中知晓,就是平日再受家族宠爱的公子哥们,恐怕也是要挨家里一顿狠削的。 这日我能接到文昌伯之孙蒋晟的邀约,是因绿璃外出买糖葫芦时,蒋晟的随从瞅准机会将请柬给了绿璃,由绿璃带回府给了我。 蒋晟虽是肚子里没几点墨水的公子哥,但因家中老爷子好诗文,他平日里也会装装样子,如今日明明是要拉着一帮人,在城外兰渚亭吃喝玩乐,但却打着组织文会的幌子。 我去了这所谓的兰渚亭文会,以为就似往常厮混半日光阴,却没想到,会在那里再见到那位云公子。 不仅我感到惊讶,蒋晟等公子哥们也都十分惊讶。蒋晟是这帮子弟里的头领,但见云公子忽然到来,忙就放下了刚斟好的美酒,略整了整衣裳,亲自迎前。 在蒋晟的笑迎声中,我才知这云公子乃是博阳侯府的世子云峥,云峥说他是在附近骑马游玩,恰好经过这里,见是熟人,口渴了来讨杯酒喝。 像是云峥平日交游的上流圈子与蒋晟等人不同,有明显界限,要高上一层,似这会儿能被云峥称为“熟人”是件很荣幸的事,蒋晟闻言面上笑意堆得更满,忙将云峥迎进亭中。 在请云峥上座,亲手为云峥倒了盏酒后,蒋晟又向云峥一一介绍起亭中人等,在指向我时,说道:“这位是谢夫人。” 似是觉得云峥可能会听不明白“谢夫人”这三个字的真正含义,蒋晟又特意加了一句道:“谢尚书的遗孀。” 我的名声早在京中传开,这下云峥云公子应知数日前同他在春醪亭喝酒的那名女子,为何那般行为不端了。 云峥自牵马至兰渚亭外,至被蒋晟迎入席中,眸光未曾往我身上飘落分毫,似这时才在蒋晟的介绍下看见我的存在,但面色没有丝毫波动,眸光在我面上掠过一眼,就转开了。 自然,云峥云世子应不想他曾和“谢夫人”饮酒半夜的事,暴露人前甚至传开,毕竟我那般声名狼藉,而云世子光风霁月。 在和蒋晟这帮纨绔子弟厮混一阵后,我从他们那里听了不少关于贵族子弟的八卦,从他们口中知晓,博阳侯世子云峥其人,虽天生出身高贵,但不沾染丝毫纨绔习气,自幼认真习武,傲骨铮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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