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是不想跟云峥再有牵扯的,在他今日掠我上马之前,在知他云世子的身份后,在春醪亭前他对我说那几句话时,我就知他不是我醉生梦死的玩伴。 尽管灯火照映下,云峥此刻凝视着我的双眸明亮灿烈如燃焰火,似可驱散我心中的寒冷黑暗,令我恍惚间有一瞬意动神摇,如飞蛾贪恋明火,想借那片刻明光略抚平我心中痛楚,但我更清楚,那只会是一刹那的幻觉。 我斟酌着言辞,意欲婉拒云峥。许是我斟酌的时间有点久,这沉默被他人认为是迟疑、是即将答应,一旁的谢沉突然开口说道:“世子不应无礼。”并略挥手,令马夫驾车前行。 真是可笑,从前我希望谢沉干涉我的行为时,他什么也不做。有多少次,我同这个公子那个公子喝酒时,目光总会望向窗外,希望谢沉到来,希望他出面将我带走,然而总是失望。 一次,我明明已看见他了,见他颀长的身影映在酒肆外的长窗上。薄薄一层窗纸,纸内浮华喧嚣、酒香四溢,纸外是寂静的夜、清冷的月。 我在他人的起哄声中,持箸击盏,轻唱了一支歌,歌声尽时,窗外身影已消失不见,我知那就是结局,我笑饮了一杯酒,令自己往忘忧解愁的醉梦中沉得更深。 既早已做出了选择,对我此前种种全不干涉,为何此刻偏偏要拦阻云峥?无礼?无礼二字,甚合我心。 像是有柄尖刀陡然间扎进我的心里,搅动得我心内气血翻腾上涌,我心中越是刺痛难忍,面上笑容越是明媚,径对云峥道:“好,明晚长明街,不见不散。” 在回谢府的路上,我与谢沉没有一字交谈,入府后,谢沉止步在那片焦土旁,目送我回棠梨苑。我瞥眼见那片焦土上微有绿意,似生了几片野草叶,就让绿璃明日叫人将草拔去。 绿璃说了声“好”,又问:“小姐,明天晚上我们真的和云世子一起去看花灯吗?云世子不会又把你抓走吧。” “抓走就抓走吧,有酒就行”,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将来是与非。” 我自是因一时怄气答应了云峥的邀约,但我这般做时,也确实是抱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念头,云峥既那股疯劲没消,那我就与他消遣一回吧。 翌日天入夜时,我本来就要去长明街赴云世子的约,但因刚要出门,就突然有萧绎的信来,而在我心中,萧绎总是最重的,我为看信在府中耽误了些时间。 仔仔细细将那一叠信纸从头到尾看完,见萧绎信中所说皆是平安之事,他本人并无忧患,我方才放下心来,问绿璃现下是何时辰。 绿璃道:“戌时一刻。” 离我与云峥约定的时间,已过了小半个时辰了,如云峥这样的人,岂会等人,定然会恼怒我的不守约,十有八|九已经走了吧。 我抱着这样的想法,匆匆来到与云峥先前约定的长明街双灯桥下,见云峥竟没走,就站在桥边的一株柳树旁,身上一袭银绣流云锦袍,身边一匹白马,一名小厮。 我忙快步走近前去,打招呼并道歉道:“抱歉,有点事情耽误了。” 如果云峥按时来到,恐怕已在此站了有几盏茶时间了,但他那脾气,竟然未恼,灯光中我见他面上似无愠色,见他听我这样讲,唇微动了动后并没说什么,就轻轻“嗯”了一声。 我又道:“世子用过晚饭没有?我请世子用晚饭吧,就当是我迟来的致歉。” 云峥目光看着我,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就与云峥在夜色人潮中穿行,一边赏看花灯一边寻找吃晚饭的馆子。今夜的云峥似较以往沉默了许多,一路上几乎都不言语,在我问他想用什么菜式时,也不怎么说话。 我道:“吃苏菜可好?我知这里有家馆子做得挺好,原汤原汁,风味清鲜。” 云峥依然没有异见,又“嗯”了一声。 于是我带云峥走到聚鲜阁前,道:“上次我与张公子在这里吃过,这里的苏菜做得很地道,尤其是那道蜜汁火方,老板打包票说是京中第一,张公子用时赞不绝口。” 然而云峥不“嗯”了。 最终我与云峥没进那家我与张公子去过的聚鲜阁,而是另去了一家川菜酒楼,在二楼的临窗雅间内,吃起了锅子。 “我挺喜欢吃锅子,不知世子吃不吃得惯”,我问云峥道,“世子平日食辣吗?” 云峥言简意赅:“少。” 既如此,我就想向小二要个双熟锅,或就干脆置两个锅子,一个加辣,一个清汤。然而云世子的傲气莫名其妙地上来了,道他可以吃辣,不必如此。 但是事实似乎不是如此,我暗瞧着云峥在用餐途中不停地喝茶,且饶是这般,脸颊也渐渐泛红,额头渗出细汗。 我道:“……要不我让小二再另上几道菜吧,味道清淡些的。” 云峥却说不用,在我几次建议下,仍是道:“吃辣应也是可以练出来的。” 我想起之前听蒋晟等人说的云峥为练射箭将手磨得鲜血淋漓的事,想云世子这心气,竟连吃个饭也要掐尖要强、有志者事竟成。 云世子这般心气,真不知是好是坏,就算他事事争强,想要的就一定要做到,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可世事不可能皆如他所愿,所谓过刚易折,若哪一日,真有一件事极大地磋磨了他的心气、打断了他的傲骨,他所承受的打击,或将远甚于凡夫俗子。 我暗想着时,忽听到一声呛咳,见云峥终究还是辣呛着了。吃辣时呛着,喉咙的难受可是非同小可,我忙拿了手边的一碗梅子汤,走到云峥身边,道:“快喝了吧。” 云峥也顾不得其他,就着我手将碗中梅子汤饮了大半,冲淡了喉咙的难受。 酸酸甜甜的梅子汤气味中,他抬眸看我,双眸因之前的呛咳微有泪意,灯光下湿润润的明亮,似是小狗的眼睛,又像是水镜,可以映照人心。 我鬼使神差地就说了一句,“下次我请世子吃辣,世子还敢来吗?” 明明想着云峥既疯一次,我就应邀这一回,与云峥消遣这一回,可不知怎的,就张口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而云峥竟未拒绝,明明今晚都呛咳成这般了,却像是疯劲还没过去,也在鬼使神差,望着我就说道:“敢。” 就这般与云峥出去了一回又一回,此夜之后,有时我与云峥一起出城骑马,有时我与云峥一起到戏楼听戏,彼此之间越发熟稔起来,云峥同我说话,也不再常是只说一个“嗯”了。 熟起来后,我有问云峥为何先前那般言简意赅,云峥立在舟首,淡淡瞥我一眼,负着手微抬下颌道:“你脾气大,不知说什么话就会冲撞到你,还是少说话的好。” 还恶人先告状起来了,明明是他脾气大心眼小。我咬着牙笑道:“对对对,我脾气大,几句话不对付就要翻脸的,世子还是和我少说话的好,或者干脆不说,就最清静了。” 河面一片寂静后,云峥的声音幽幽地响起道:“倒也不至于如此。”他缓声道:“我只是担心……”侧眼看向我,见我正盯着他看、等着他的下文,却慢慢地止了声,没有了下文。 话说一半最气人了,我正与云峥在河心的小舟上,就撩了把河水泼他,云峥往旁避了避,却仍不将话说全,只道:“你不担心我掉下去吗?” 云峥一个习武之人,哪会那么身形不稳,我道:“不担心。”又冲他撩了一把水,“一点都不担心。” 可就在我话间,避着避着的云峥竟一脚跌进了河里。我陡然心神狂震,忙扑近前去,要将他拉上来,却来不及,云峥一跌进河里就沉了下去,一点水花都没有了。 我有怀疑云峥是不是在吓我,但人能在水下憋气那么久么。眼看河面茫茫,迟迟没有半点动静,我不会游水,这时又无第三人可来相救,我越发惊惧惶恐,想难道云峥真不会游水、溺水沉了,忧急地大声呼叫道:“云峥!云峥!” 我两手紧抓着舟沿,半边身子探出小舟,要将头伸入水下看看是何情况时,突然一颗湿漉漉的头从水里窜了出来,云峥湿着脸望着我道:“你担心我。” 担心?依我此刻之心,真想照面给他一拳,只是不能!我想我这会儿憋着火的神情定是接近扭曲狰狞的,可云峥看着这样的我,竟然再一次道:“你担心我。” 他手撑着舟沿回到舟上后,就在骀荡的暖风中摊开四肢躺在了舟上。碧水溶溶,小舟随风漂流,沿河两岸绿树葳蕤花枝蔓蔓,明湛的晴阳下,云峥闭着眼,静默不语似已睡去,而唇际漫起一丝笑意,在舒缓的熏风中。
第27章 随着时光流逝, 我与云峥越发熟了,细想来,都有许久没见张公子孙公子等了, 似乎与云峥玩得更是相契,交游起来更加尽兴与自在。 明明不该如此,明明应同那帮纨绔子弟玩起来更无拘无束才是,依云峥的身份和性情, 本不可能是与他一起更加心中自在,可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和云峥在一起时,虽然我身边只他一个人, 但却像是比那帮子弟簇拥着更能填补我心中空虚,更能叫我感觉心中不寂寞。 与云峥交游久了, 我也不怕他那脾气了, 尽管他有时还会冷脸、脸绷得僵僵的、唇抿得紧紧的,但我感觉那就像只纸老虎, 戳一戳,揉一揉,就好了。 一次我和云峥在黎山登高游玩时,巧遇了文公子。文公子因许久未见我, 十分热切,我就邀文公子一起上山,并问他近来可好, 新学了几篇文章,新作了几首诗等。 文公子总有烂漫童言, 听得我忍俊不禁。我边往山上走,边与文公子说笑了一路, 正是气氛融洽时,一旁沉默许久的云峥突地撂下了一句冷话,道:“我要走了。” “要走?是有急事吗?”我停步问云峥,见他眉眼间似有一层冷意。 云峥未答时,热心的文公子已在旁说道:“若有急事,耽误不得的。”文公子因家教良好,总是很有礼貌的,就向云峥拱手,彬彬有礼地送别道:“世子慢走。” 我想云峥可能是真想起来有什么急事要事,毕竟他不似我和文公子是俩闲人,他是努力奋进之人,岂会终日耽于游乐。 于是我就没再追问什么,只是和云峥说道:“那……慢走。” 云峥看了我一眼,眼神凉凉的似带着霜。还没等我琢磨出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时,云峥就已转过身,大步向山下走去。 我见云峥走了有六七步开外,目送也够了,就要与文公子回转过身继续上山时,忽见大步往下走的云峥,突然一个折身,折了回来,三两步就到了我面前,一把攥着我手,拉带着我往另一条路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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