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璃将昨日黄昏到这会儿的事讲给我听道:“昨天我去厨房看晚饭做好了没有,回头就找不见小姐了。我到处找啊找,一直找到大门口,见公子回府了,就问公子知不知道小姐去哪儿了。” “公子说小姐被人接走了,我就问那小姐今晚还回来吗,公子说不知道,我说我要等着小姐回来,公子没说话,但好像陪我等着哩,我睡着前都见公子站在苑内的梨树下,雪花洒洒落落的像是梨花开了一样。” 绿璃说着有点口渴,喝了口茶水,继续道:“我原是想等到小姐回来,小姐不回来,我就不睡觉的,可也不知我夜里几时睡着了,等睁眼醒过来时,天都亮了。” “天亮我起来后,又到处找,想看小姐回来了没有,走出门去,见公子还在梨树下。公子看见我,就说小姐在云家的栖迟居。我听了,连忙去找周管家给我马车,还有知道栖迟居在哪儿的人,找到这儿来了。” 最后,绿璃道:“我没吃早饭。” 我道:“你吃吧。”又看向云峥 ,“世子不介意多添副碗筷吧。” 云峥自是说“不介意”,就让阿庆多拿了副碗筷来绿璃,看绿璃坐下来大快朵颐时,犹说:“慢点吃,小心噎着。” 又说栖迟居的厨子庖馔手艺极佳,可以留下尝用午饭,又说栖迟居的景色很好,不输京中名胜,绿璃若留在这里玩,定能玩得尽兴。 绿璃本就是孩子心性,听云峥这一茬茬话说下,自然十分欢喜,就边咬包子边央求我道:“小姐,那我们在这里玩一天吧。” 终是应了绿璃的恳求,未就急着离开。这一日绿璃欢欢喜喜地在苑中玩时,我与云峥披着大氅,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云峥因有腿伤,手里还需拄着手杖,走得很慢,我也慢慢地走着,看日光照耀下,梅枝上的积雪滴滴消融。 随着积雪融化的滴答声响,云峥的声音在我身边轻轻响起道:“昨晚,是我言行无状,我向你道歉。” 我原以为云峥可能忘了昨夜他神志不清时的言行,毕竟从我早上与他相见,都过去大半日了,他都没有提这件事。 他不提时我也不提,他提了,我就说道:“……无事,昨晚你病得厉害。” 我没有看云峥,就边缓走着边道:“我病得脑子不清醒时,也会做些糊涂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云峥却道:“若非因病,我昨夜或许不会那般,但,那确实是我心里想做的事,是我心里想说的话。” 云峥看向我道:“我想抱你,吻你,这是我在心里想了许多许多次的事,就是现在,也在想着。我也确实觉得,你心中是有我的,尽管我不知那份‘有’,到底有多少,也许比我以为的要少,也许比你所以为的要多。” 云峥说:“我很明白我的心在想什么,你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 我在浮动的梅香中走着,想我留在这儿干什么呢,明知留在这儿就有可能面临此刻这样的状况,却还是答应绿璃在这里待到暮时。是为了绿璃吗,还是只是顺着绿璃的话留下,绿璃给了我留下的借口,给了我在云峥身边多待些时候的理由? 就似昨夜,先是轻易地就信了阿庆的话,而后明知阿庆说话夸大了,还是没有立刻离开,来到这栖迟居,想着看一眼云峥就走,实际却待了很久,一直……一直待到现在…… 我真的清楚我自己心中所想吗?我从前从不会回避自己的心意,在爱与人饮酒厮混前,我总是顺着我的心去做事,直到我将一件心事掩埋起来,是因如此,我连我自己的心也看不清了吗? 已是走入望岚亭中,云峥将暖亭门窗阖上御寒,远处将暮时日照雪山的美景,如诗如画。 不知默然地朝远处望了多久后,我侧首看向了云峥,像是此生第一次见他那般,认认真真地凝看着他的面容,在他看向我时,也不回避,我望着他的眼睛,我靠近前去,揪着他的衣襟,吻上了他的唇。
第36章 云峥的呼吸似是停滞了, 与远处苍茫的雪山、披拂在雪山上的淡金色日光,同在天地间静谧。 我吻着云峥的唇,忽然心就静了下来, 那么多的茫然纷乱忽然就似云雾散开,一扫而空,原来我是喜欢云峥的,不知从何时开始, 我心内是喜欢他的。 在云峥呼吸将是纷乱,手也将要抚在我的发后, 令我与他更近时,我低下了头。 云峥的吻落在了我的发上, 我垂眸靠在他身前,手犹攥着他的衣襟, 那样近, 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声,似静谧天地间唯此一亭, 亭中唯我与他,尘世间唯我与云峥而已。 我心中泛起了细细密密的欢喜,继而是更深的怅惘、更深的无奈。我抬眸看向云峥,再在他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说:“我想,我确实是对你有情意的。” 就这般释然地说了出来,长久积压在我心中的乱绪, 似是春日里的柳絮,忽然就被风都吹散了, 在我愿意真正地看向我的心时。我望着云峥,望他漆亮的瞳孔颤颤地泛着波光, 仿佛夜幕中星子在闪烁。 “有就是有,我认了,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我轻轻对云峥道,“我不能够继续回应你,你我之间的阻隔犹如天堑,就停在这里,停在今日吧,在夕阳完全落下前。” 云峥深深地看着我,眸光柔软而坚执,嗓音尽管已经克制,但犹颤动着激动与欢喜,“只要你我的心没有阻隔就是,其他的一切阻隔,都是可以跨越的。” 我淡笑着摇了摇头,“不能,博阳侯府不可能接受你我再走下去,他们是你的至亲,他们也是真正爱你的人,有时候,爱比最深的怨恨还要难以跨越。” “就停在这里吧,在太阳落下前,我们一起看一看日照金山的美景,然后就结束这段感情吧。” 我道:“再走下去,会有太多的纷争,会让现在的感情变得面目全非,那样的感觉,我很不喜欢,我更喜欢像现在这样,很安静,很干净,也不心痛,所以就停在今日吧,人世短暂,你我能有过一时的缘分,已然不易,已经够了。” 云峥却坚定道:“可我不想和你一时,我要与你一世,正因人世短暂,所以才要珍惜光阴,一时一刻都不要错过。” 云峥握着我肩臂的手微微发紧,凝望我的眸光深邃地映着满天夕阳,“可以跨过去的,无论是怎样的阻隔,我都可以为你跨过去。” 我仍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引云峥看向亭外,看向亭外走来的人。 不远处,阿庆满面惶急惊恐,想喊却又不敢喊。一众仆从的簇拥下,一对衣着华丽的中年夫妇,正搀扶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向望岚亭走来。我此前从未见过他们,但我想,那应该就是云峥的家人,是云峥的祖母与父母亲。 我站起身来,推开望岚亭的亭门,就要走出去时,身后响起急切的手杖拄地声,我的手被云峥在后牵住,云峥紧紧牵握着我手,与我并肩走出了望岚亭。 亭外,博阳侯夫妇与老夫人起先只是诧异,但很快他们似都意识到了我的身份,神色瞬间转为震惊,博阳侯尤其是面沉如铁,眉目间已爆满了难忍的怒气。 在那汹涌的惊怒掀起滔天波澜前,又有仆从匆匆赶来,道是谢侍郎来访。我眸光看向远处,看到了正在此处走来的谢沉,他身上犹是朱色朝服,身披着一道雪白大氅,夕阳将落,天色寒沉,未及在日色晴暖时融化的积雪又冻在了枝头,谢沉似是暮寒雪色中定格的剪影,茕茕而行。 当博阳侯大发雷霆,侯夫人极力阻拦,老夫人急得顿足欲跌,云峥不得不放开我手,去搀扶他年迈的祖母时,我转身离去了。 我在离去的路上,走停在谢沉面前,在冻凝的梅枝雪影中,看着他道:“何必来呢,即使早上绿璃未如你所愿带我离开,今日我也一定是会回去的,谢夫人怎会不回谢府呢。” 我道:“无论怎么胡闹,谢夫人最终都是会回去谢家的,她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我向栖迟居外走去,谢沉走在我的身后。暮色中,我登上居外停着的谢家马车,见应是坐马车来的谢沉,似欲骑马回京,对他道:“上来坐吧。” 谢沉在暮色中身形不动,我望着他淡声道:“既是行正坐直、心无杂念,又何惧瓜田李下。” 谢沉依然停在马前,身形如冰冻结,寒凝在愈发冷黯的暮影中。我凝望他许久,终是说道:“上来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原已对他说过,我与他,此生再无话可说。寒沉的天色中,谢沉抬眸看向我,终是在最后一抹夕照的拂照下,登上了马车。 冬日天黑得很快,夕阳一落,似乎倏忽间就是暗野茫茫。马夫扬起马鞭,车轮辘辘滚动,车外骑马的绿璃,因尽兴地玩了一日,在茫茫暮野中轻轻地哼着支歌。歌声中,车厢内因车窗帘闭垂,暗得如已入夜,我将一侧的琉璃壁灯取下点燃,小小的黄黄的一团光,似是可捧在手心里。 然那只是幻觉,若真捧在手中,掌心便会被烫得血肉模糊,那温暖将会成为炙伤人的灼热,人会因痛失手跌灯,灯会摔碎熄灭,失却最初的温暖与光明。 因似已看到我与云峥再往下走下去的将来,因不愿再重蹈覆辙,我选择停在此时,及时放手。我将燃亮的灯烛放回琉璃壁灯罩内,我对谢沉说:“往后,我不会再出去乱喝酒了,酒喝多了,伤身,也没甚意思。” 曾经在我被他人放弃时,我始终难以释怀,然而在我今日决定放弃云峥时,那些滞堵在我心间许多时日、常是刺痛我使我辗转难眠的纠结心绪,忽然似是一同被放下了。 当我放弃云峥时,我好像才真正接受了我被他人放弃的事实,才真正地放下了此事。 说是再也无话可说时,心中其实还藏着许多许多的话,而今日此时,在同谢沉说了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后,我的心,才似是真正的空了。 谢沉没有说话,像是对我无话可说,灯光下,面色有些过分雪白。他修长的手搭在膝上,朱红朝服映衬下,愈显得指节秀长、肤色苍冷。 我忽然发觉谢沉似比从前清瘦了些,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已许久许久没有认真看过谢沉,因我对他的目光常是回避。 当我感觉谢府是口令人窒息的古井时,谢沉亦在井中,我还能常出去透透气,他并不能,谢家祠堂密如林海的祖先牌位,从他生来就如山影笼罩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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