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思路,是不是真烧糊涂了。我微拧着眉头瞧云峥,“我这人虽爱玩些,可也并非是铁石心肠,从前认识的人快死了,怎么都会过来看一眼的,这怎会就是我心中有你,世子是还糊涂着,还是太自傲了?” “是吗?”云峥湿红的眸子看着我道,“若是蒋晟那等人今晚就要死了,你会特意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吗?” 我无语时,云峥已再度收拢手臂,将我拥在他怀中,他下颌抵在我的肩畔,低哑的嗓音似是病中的恳求与撒娇,却又像是病入膏肓之人,在长久的隐忍压抑后,最终的警告,“不要再把我和蒋晟他们相提并论了,我知你只是在故意气我激我,明明知道,可每回听你这样说,我心中都会涌起嫉恨的怒火、杀戮的欲|望。” “那晚我走进芙蓉楼,见你身边围绕着那么多人,男人,我几乎控不住我心中腾起的杀意”,云峥道,“明知他们并没有罪,纵有罪也罪不至死,可似乎那时若我手边带着剑,我能将你身边的男人都杀尽了。” 我默默许久,说道:“不能杀人,依景律,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云峥“嗯”了一声,将我抱得更紧后,又道:“你心中有我,所以提醒我不能犯律。” 有种我这会儿呼吸一下,云峥都能立即得出我心中有他这一结论的感觉。 我再默默无语片刻,要继续一二三地列理由反驳云峥时,云峥却不听我说了,径就自顾道:“你口是心非,我不听你狡辩,我心内知道就是了。” 明明在芙蓉楼那夜,事情已经结束,可这会儿局面却又有种濒临失控的感觉。面对这种感觉,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开,纵这会儿想不出法子来应对,回棠梨苑睡一晚,明早再想吧。 我就随下意识付出行动,一边努力地掰挣云峥的手,一边道:“世子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我要走了。” 然而云峥攥着我手臂的手,像是没使多少力气、并不令我感到疼痛,可却铁箍似的,怎么也掰不开。云峥一点都不松劲,目光紧盯在我面上道:“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愤愤然地甩了下甩不开的手,感到好气又有点好笑,“你不是说我心中有你吗?如何这般不自信?” 云峥眸光幽幽地看着我,低哑的语气像是在控诉,“可你心狠。” 我沉默时,云峥也不说话了,就紧抿着唇看我,手亦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如此僵持一段时间后,云峥坐着的身体微晃了晃,像是支撑不住,头晕目眩地要昏倒过去了。 与云峥乱糟糟的一通拉扯,让我都快忘了他是病人了。虽云峥说他自己清醒了,但估计也没多清醒,依然是半糊涂着,不然依他平日那心高气傲的性情,怎会跟孩子耍赖似的拦着我走,若他清醒着,不管他心中如何想,应都不会低下傲骨,做出这样的事来。 也顾不得其他了,就忙扶着云峥手臂,让他躺下,将被子往他身上拉。云峥先前喝的那碗药在解热药效之余,本就会使人十分困倦,云峥自己又是虚弱的伤者病患,被高烧蒸烧着,还有精神力气和我掰扯这许多,也就是他平日里勤加习武,身子骨优于常人了。 “快睡吧”,我将被子严严实实地拢盖在云峥身上,“睡一觉出出汗就会好了。” 云峥明明正被昏倦的浪潮拍打着,却死活不肯闭上双眼,手也不松劲半点,硬撑着抬起眼皮看着我,“你不要走……不要走……” 我终是无奈道:“……我不走,你睡吧。” 云峥像是不信,仍是硬撑着盯着我看,眼也不眨,似一眨眼,我就会消失不见了。 我道:“真不走,我这会儿能走去哪儿呢,城门应都关了,我回不了城,外头又正下雪,冷得很,我不在你这里待着,还能去哪。” 也许是信了我的说辞,又也许是药效和病情使云峥无法再硬撑着了,夜里雪霰子沙沙打窗的轻微声响中,榻上的云峥终是渐渐地阖上了双眼。 即使等云峥真睡沉了,我将我那只手从他手中硬掰出来,也花了不少的力气。将床榻的帷帐放下,我走出这间房,对正守在外面的阿庆道:“世子喝药睡下了。” “多谢夫人”,阿庆感激行礼后,又向我告罪道,“今日小人一时情急,言语不当,请夫人多多包涵……” 我制止了他那些话,就道:“天太晚了,我明早再回城,此处可有客房,我在这里歇息一晚。” 阿庆忙就唤来两名别院中的侍女,让她们引我去客房,侍奉我梳洗歇下。 我就要同那两名侍女走时,步子又不由顿了一顿,侧首朝云峥房间看了一眼。默然片刻,我向阿庆说道:“世子烧得厉害,若半夜醒了,定然十分口渴,茶水要备好。” 阿庆答应道:“是,小人知道。” 这样的事,如阿庆等伺候云峥多年的随仆怎会不知道呢,何必我多嘱咐这一句。明知如此,却不知为何,还在叮嘱这一句后,又忍不住叮嘱道:“吃食也要备着,若他醒来饿了,让他用些粥,或是软烂的面条,切不可食生冷油腻,酒就更不能碰了。” 阿庆一一答应下来。我略动了动唇后咬住唇角,克制住还想说的欲|望,提步离开,随那两名侍女到了客房门外后,也未要她们侍奉,就让她们各自去歇息,自行入房、梳洗上榻。 却也未能深睡,宽衣上榻许久,我都没能完全沉入梦乡,似心中悬着事情,半睡半醒的,一时风雪声似在我耳畔窗外,又一时风雪声似在我心中,似在梦里。 梦里,也落着雪,时间似是一两年前。室外风雪呼啸,室内地上的火盆燃着炭火,一芒一芒的红星,亮起又熄灭。我手捧着一碗药,坐在榻边,边舀吹散药的热气,边看向榻上病躺着的人,我唤他:“……谢沉……” 是谢沉,应是谢沉,我是他父亲的遗孀,是他在京中谢府唯一的亲人,他病了,我自是应当探视他、照顾他。 榻上的人应是谢沉,我将吹温的药放在一边,就要扶他起身喝药时,手伸出去,却迟疑了。榻上的人是谢沉吗?还是云峥?谢沉……还是云峥? 梦中的我心神迷恍起来,好似飘袅的药雾遮蔽了我的视线,眼前迷离,我看不清,心里也想不清,竟不知此刻榻上病着的人是谁,不知我心里到底在想着谁。 迷迷蒙蒙间,在半梦半醒了一两个时辰后,我似是在深夜时候恍惚地醒了,虽仍睡闭着双眸,但听到应当万籁俱寂时,有轻缓的脚步声入室停在我榻帷之外,隐约有修长的身影在提灯光照中映在软垂的帷帐上。 良久寂静后,柔和的灯光远去,身影也渐渐远去,轻轻的阖门声响后,室内又是幽静的暗黑,而门外,有人嗓音低低地道:“奴婢没有骗您吧,夫人就在这里。” 似是云峥夜半醒来时,不知我的到来是梦是真,不知我是不是真的没有走,而要来亲自看上一眼,才能确定,才能安心。 室外步履声渐渐远了,同风雪声渐渐远去,我似又逐渐陷入了昏沉的睡梦中,而这一回梦中不再那般迷茫,是云峥,是云峥啊。
第35章 清晨卯正时候, 我真正醒了过来,栖迟居的侍女送水进屋,侍奉我梳洗穿衣后, 请我到居内的花厅用早膳。 昨日原就是快用晚饭时被阿庆诓到了城外的栖迟居,后来与云峥的一番拉扯,使我将晚饭之事彻底给忘了之后,我就一直空腹到这会儿。确实是感到饥饿, 我就也不推辞,想着用过早膳后再走。 随侍女走到用饭的花厅时, 我见云峥也在,他原是坐在一张紫檀雕漆食桌后, 见我过来,扶着桌子一角站起身来, 像是腿伤暂使他不能正常站立行走。 瞧着腿伤还得好好将养, 但面色比昨晚好了不少,没有那般燥红虚弱, 似是即使体温还未完全正常,但也没有昨晚烧得厉害了。 我就走近前并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云峥道:“好多了。”涩涩哑哑的声音,似因生病所致,眸光也静静的, 在我面上一落而垂,乌黑的眼睫在透窗的雪光日光中洁净分明。 吩咐居内仆从将早膳呈上后,云峥请我入座, 自己也在对面坐了。呈上来的早膳是香米粥与诸样佐粥小菜,另有水晶包儿、酥麻卷等, 几乎将偌大的桌面摆得满满当当。 但云峥本人就只用着面前的一碗粥,不知是不是病中没甚胃口, 他用得很慢,小鸟啄食似的,用餐时也一直没有说话。 这样才似云峥,昨晚那个胡言乱语、痴缠着不许人走、像大孩子一样胡闹的云世子,果然是发烧烧糊涂了。 我边用着早饭,边对云峥说道:“早饭后,烦请世子借我一辆马车与一名车夫,我得回去了。” 云峥抬起眸子看我,静静地看我片刻后,忽然说道:“今日出太阳了。” 我听着这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看着云峥,想他是不是脑子还没清醒时,又听他说道:“将暮时于居内望岚亭看日照雪山,景色绝美,你不想看一看吗?” 未待我回答,云峥又道:“望岚亭是暖亭,四周皆是琉璃长窗,在内观雪时不会冷的,若你还怕冷,我为你生火盆披大氅,绝不会叫你冻病的。” 云峥眸光凝看着我道:“这样好的景色,或许一年仅能看这一次,错过未免可惜,何不赏看半日,和我一起?” 先是几乎一字不说,又忽然间说出这许多话来,一字字一句句重重叠叠地压在我意欲离开的心思上。 我想我清楚地知道我自己心中所想,我是要离开的,就要对云峥说出婉拒的话时,却见云峥望我的目光,在雪色日光中澄明如镜,似能映照到人内心最深处,令我在对望上他的一刹那不禁有些恍神,不由想我的心底,真的如我所想吗? 我一时怔茫未语时,花厅外的阿庆忽然向我通报道:“夫人的侍鬟来了。” 是绿璃,昨日我走得急,没将绿璃带在身边。绿璃素日不拘礼节,蹦蹦跳跳地进了花厅,看见我后,就径直跑到我的身旁,也不管云峥在场、不向云峥行礼,就自顾嗔声对我道:“小姐昨日怎么不带我一起来呢?” 我说:“走太急了。”又捋了捋绿璃垂下的碎发,问她道:“你怎么过来了?” 绿璃道:“天明时,公子告诉我说,小姐在这里。” 我沉默片刻,问:“他还有说别的吗?” 绿璃摇头:“没有,公子就只告诉我小姐在这里,旁的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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