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在心中自己猜测着,边等待着谢沉的答案,然而却听谢沉说道:“并没在心中求问什么。” 我“啊”了一声,疑惑问道:“那你当时心里是在想什么呢?” 谢沉微抬眸看我一眼,却没回答,只是就拿起那支签,捏在指尖。
第60章 那一日, 雪中法源寺内,我终究不知谢沉于佛前求签时,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冬日里雪又纷纷扬扬落融了几场后, 就已是年底。京中热闹过年、烟火满城时,谢家自然因在丧期只能冷冷清清,不能张灯结彩,也不能燃放烟花。 但, 团圆饭还是可以吃的,虽然就只我和谢沉两个人。除夕夜我与谢沉一同吃了汤圆, 汤圆是我亲手做的,我悄悄在里面包了一枚银钱, 在谢沉咬吃出来时,立就祝他新年大吉。 谢沉微一诧异后, 也含笑祝我新年安康。尽管谢府未放烟火, 但满城俱是热闹的放炮声,谢府上方夜幕流光溢彩, 我与谢沉抬头,便可见漫天繁花。 我想来年,我和谢沉在棠梨苑外种下的花圃,定也会似除夕夜漫天的烟火, 姹紫嫣红,绚丽绽放。 因为丧期,来年的上元节, 谢家自然也不能如城中寻常人家悬挂花灯。依我本来性情,谢府内这般无趣, 而上元夜京城那样热闹,我定会和绿璃一起出府, 去看看满城花灯的。 但,想着谢沉对我的宽容,想他自己受谢氏家规禁锢至深、事事循规蹈矩,却对我那般宽容,我不想令谢沉心中为难,就没有离开谢府,而只让绿璃出门玩去了,也给棠梨苑中的其他侍女婆子都放了假,让她们和绿璃一起出去赏看花灯。 我独自待在棠梨苑中,在夜色下漫步至苑中那株梨树下,想着过上一两个月,就可见梨花吐蕾绽放,不由唇际微弯时,又想着梨花花期十分短暂,只短短几日,洁白的花瓣就会被吹落枝头,零乱一地如雪,为春雨浇淋,洇入泥中,消失不见。 只可刹那芳华,越是纯洁无暇,越似雪易融化在日光下。尚未花开,我心中就不禁漫起几丝伤感之意时,忽然苑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绿璃不会这么早回来,若她回来,也不会这样地礼貌敲门,径就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了,因门未上锁,只是掩着的。但不是绿璃她们,这夜里,还会有谁呢?我诧异地走近前去,打开苑门,见来人竟是谢沉。 谢沉每日都会来棠梨苑的,但他是依礼来向我问安,只在清晨和黄昏时到来,在天入夜前一定会离开,天黑之后,谢沉绝不会再踏入棠梨苑半步的。 这时到来的谢沉也没有踏入棠梨苑中,就站在苑门外,在向我见礼后,提捧起了手中的灯。 那是一盏小花灯,四周灯纸似绘着团团的花影,但因灯内未点燃蜡烛,我在夜色中看不大清,就感觉谢沉双手捧着这盏小灯,像是捧着一只小小的玉壶,冰清玉洁,如雪如月。 “是……是我亲手做的……”谢沉声音低缓地说着,抬手向我,似是要将这盏小花灯送给我。 “……送我的吗?”我有点怔怔地接过,见谢沉夜色中温和地看我一眼,垂下眼眸,再向我道一声“上元安康”,如仪一揖后,就转身离去了。 我怔怔地看着谢沉远去的背影,再看看手中的小花灯,想难道是谢沉知我心思活跃、想出门看灯却又不能,所以送了这盏小灯给我?亲手做了小灯给我? 我捧着这盏小灯回到室内,在灯光下看去,见灯纸不是普通地糊着,而是半镂空的,上有梨花、海棠等,都是我从前曾折送给谢沉的花卉。 我又将灯罩打开,见里面不是普通的烛座,而是有点类似走马灯的样式,有铁丝精致地缠绕成一只蝴蝶的纹样。 我期待地将灯内小烛点燃,将灯罩罩好了,见不一会儿,那只蝴蝶就在亮光中飞了起来,翩跹在团团的花影中。 我看得不由微笑,干脆就将室内原先燃着的灯烛吹灭了,于是室内只此一盏明光,光影流动翩跹,我眼前蝴蝶舞动花间,我身后满墙亦是流动追逐的蝶影花影,花灯旋转,如将流年幻化成翩然梦境。 眼前一盏小灯,却似可胜过上元夜京中满城烟火花灯。夜色中,我对着这盏小灯,无声地笑着。蝴蝶与花于是夜飞入我的梦境里,亦在不久后,在春来时,于棠梨苑外翩翩飞舞、自在花开。 春来时,谢沉行加冠礼后不久,皇帝夺情起复,令谢沉重返朝堂。谢沉丧期结束,回朝亦不再于翰林院中任闲职,而径就进入礼部任职,参理实事。 随着谢沉出丧,谢府也不必再终日冷冷清清、萧萧寂寂,似是随着春回大地、春花绽放,渐渐也有了生气。 回朝为官的谢沉,依然会似从前向我问安,而我就会在他来棠梨苑时,随口问他些朝廷上的事,一是为萧绎打听朝堂风向,另也是真的关心谢沉,会嘱咐他要劳逸结合、珍重自身,认真做事固然重要,但他的身体,更为重要。 虽谢沉总是答应说“是”,但他常是在其他官员下值后,仍留在官署中处理公务的,故而从前我与他的一日两见,有时会变成一日一见。 有时谢沉回来时,都快是夜里亥时了。夜深时,他当然不会进入棠梨苑,就停在苑门外,传一侍女出去,询问今日夫人身体如何、用餐如何等等。无论谢沉回来得有多晚,他总会唤人询问我今日过得可好。 与谢沉相比,我在谢府就是个闲人。但闲人有时也会生病,一次也许是在庭中不慎吹风吹久了受了风寒,暮时我感觉头脑沉重,身上发起了烧。 只是小病,吃两剂祛寒药出出汗就好了。我吃药后就在棠梨苑榻上睡下,想着一觉睡醒,明早天亮时,身上就会轻松爽利多了。 然而许是因为身上难受,我这一觉睡得很是不安,梦境重叠混乱,一会儿我是在虞家,后母欺凌,而我生父冷眼旁观,一会儿我是在东宫,沈皇后已去世,我如履薄冰地守护着萧绎,夜不能寐,只觉风霜严逼,四面楚歌。 一颗心仿佛颤颤地悬在半空,天地之大,却无一处,可真正安身立命。梦中的我,只觉身如飘萍、心如飞絮,无一时一刻可安然时,忽迷迷糊糊地似听见有人在轻声言语,声音似乎远在天际又似乎近在咫尺,是听着很熟悉的嗓音,似是……谢沉…… 我从混乱不安的梦境中挣脱出片刻,微将眼睛睁开一线,见帷帐帘幕上映着道高挑挺拔的人影,如是经风不倒的松竹,然而他这会儿嗓音却似蕴着急切与忧虑,正在低声向侍女询问我的病情。 是我仍在混乱梦境中吗?谢沉晚间,从不进棠梨苑的……谢沉这会儿,可能还在礼部官署做事吧,也不知他用过晚饭没有……平日我总会让厨房为谢沉准备丰盛夜宵的,今日我有这样吩咐吗……有吗?没有吗……帐外的人是谢沉吗……我是不是做梦做得更乱了…… 迷乱地想着时,我张口唤问了一声:“……谢沉?” 帐外低微人声停住,人影似是转看向我,隔着垂着的帘幕,他说道:“是我。” 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就又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谢沉……” 帐外谢沉手微抬了抬,似有一瞬间想撩开帐帘,但那手刚抬起就垂了下去,须臾沉默后,只听谢沉的嗓音说道:“我在。” 似一颗心落在了绵软温暖的被衾里,我又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中。这一次,梦境不再混乱,没有虞家也没有东宫,我似是大雪日刚从法源寺下来,走在皑皑的雪山中,天地安静,身边有人与我同行,身后两行雪地脚印并行渐远。我安然地睡去了,在梦里纯白的天地间。
第61章 谢沉只在我生病那夜走进过我的寝堂, 之后我病愈,他又似从前,在入夜后不会再踏入棠梨苑半步。 许是见我生病, 谢沉也知身体之重要,与前几个月相比,谢沉在公事上稍微没那么拼命了些,至少在官员休沐日, 他不似从前还待在官署里,而是会回到谢府, 陪我喝喝茶赏赏花,又或者, 陪我出门游玩,往京城内外风景佳盛处。 茶花开时, 陪我往郊野乐游原踏青;桃花开时, 陪我至龙原坪观看马球赛;牡丹开时,陪我至芙蓉园赏看国色天香……至榴花似火的端阳日, 休沐的谢沉,又陪我出门看龙舟赛。 龙舟赛乃年度盛事,早在端阳前,想要观赛的人们就在湖边搭起席棚彩楼, 以便到时能占得最佳视角,惬意看赛。 我没能想到这点,但谢沉想到了, 他似早就想好要在端阳日带我出来看龙舟,也早吩咐人办好了相应之事。 端阳那天, 我随谢沉来到太微湖畔时,见各家席棚彩楼绵延两岸, 能有十几里远。谢沉径将我带入谢家事先搭好的席棚中,我可以一边喝凉茶一边观看湖中赛事,不必似临时来观赛的观众,在烈日下同许多人站挤在一处。 参与龙舟赛的,不仅有平民百姓,也有不少官宦子弟。我边喝着茶,边听外边人议论,这艘龙舟上,有哪家的儿郎,那艘龙舟上,又有何处的英才。 忽然间,我听到外边有人惊喜叫道:“是云峥!”接着,湖畔观赛人群发出的喧哗声,比先前要热烈数倍,这个说不愧是将门之子,那个道果然英姿飒爽,将这云峥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说的我都起了好奇之心,也翘首朝湖上望去,却是晚了。那艘龙舟已快速划远了,我只能看见舟上有道少年背影尤为突出,犹是利剑出鞘,想那可能就是众人所说的云峥吧。 只当是观赛的小插曲,我也不在意,收回目光时,见身边绿璃犹在好奇地翘首远望,笑伸手在她眼前摇了摇道:“看不见了,还看?!” “他们说云峥长得好看哎”,绿璃振振有词地道,“小姐你不是说,遇见好看的人,就要多看看嘛,正是所谓的……所谓的……”绿璃认真想了想,一拳锤掌道:“赏心悦目!” 是我说的,私下同绿璃开玩笑时。我仍要和绿璃说笑几句时,忽然瞥见一旁谢沉面色似有异样,心想可能是我瞧看俊公子的行为惹得谢沉心中不快了。毕竟我是谢家的寡妇,当清心寡欲,谨守妇道才是。 虽然我心中是不认同妇道的,但谢沉待我甚好,譬如今日观龙舟之事,就为我拨冗做了许多安排,我还是要顾念着他的想法的。 于是我就坐端正了些,面上神情也娴静了些。我似贞静的寡妇端庄地轻摇了几下扇子后,见绿璃终是泄气地道:“看不见,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绿璃问我:“小姐你有看到那个云世子吗?他真像别人说的那样好看吗?” “没看见”,我含笑对绿璃道,“你要瞧好看的男子,何必东张西望,他不就在你身边吗?”我笑引绿璃看谢沉道:“难道我们的谢公子生得不好吗?我长这么大,可没见过比谢公子更好看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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