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齐思看了来人一眼,抚顺气息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张主任来了呢。”他回看起教室,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不对,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司珩踢开他脚边的垃圾桶,挑了个工作台坐下,两腿大剌剌伸向前,随口说,“张主任的课,我能不来么。” 谢司珩接连消失了三天没回寝室,此刻破天荒地出现在雕塑工坊,这事儿就够齐思震惊的了。 他凑过去,认真打量了他一圈。谢司珩眼眶有些泛青,眉骨处还有一条淡粉色的疤痕,齐思瞧了瞧,低声问,“你这几天去哪了?” “没去哪。” “...人也不露面,电话也不接...”齐思想了几秒,歪头悄问,“你是不是背着我谈恋爱了?” 谢司珩好笑地回头看他。 齐思见他没反驳,以为自己猜中了。 瞄了眼张主任,弓起背,像说悄悄话般耳语道,“你谈恋爱就谈呗,多大点事,瞒着兄弟干嘛。再说你提前跟我通个气,等辅导员问起来我也好帮你圆啊,你可不知道,赵师太昨天突然来查寝,那阵势吓得我,差点说漏了嘴...” 赵师太其实长他们年纪也没几岁,原先是他们师姐,后来留校做了辅导员。因为常年绑了个勒得太阳穴发紧的丸子头,加上冷面惯了,被齐思暗地冠上个师太的称谓。 谢司珩团起台上一小块软陶,无聊地搓着问,“赵师太突然来查寝是为什么?我们又不是本科生,她还要点人头?” “害...不是院里要开运动会了么,她找不到人报名,来拉壮丁呢。” “哦...” “你可不知道,在那说了我半小时,非让我参加一项。我最后被她烦得没办法了,选了个排球。” “嗯...”谢司珩听着,又拾起把刻刀,在桌上划拉两下。 齐思说,“我也帮你报了名,” 谢司珩刀一顿,“什么?” “排球啊...”齐思嘿嘿笑着,一揽谢司珩肩膀说,“好兄弟有事就得一起上。你以前不是打过主攻手。 谢司珩斜眼过去,“你是想拉个人一起受罪吧。” “都一样都一样。”齐思打哈哈道,“只要参加就能得两个学分呢,不去白不去。不过就是赛前要集训几回,以后你周末得空时间出来。” 谢司珩蹙眉,“周末...我不一定有空。” “怎么着,得陪女朋友?”齐思又绕回到原先的话题,挤了挤眼说,“那你叫上她一起呗,正好带出来和我们见见面,哪个系的?学姐还是学妹?我见过没?” 谢司珩默然把刀插进陶土,像是对齐思做了回应。 “人,你肯定是见过的。” 不过她肯不肯露面... 谢司珩想到这,唇角前浅浅勾起。 那表情太过意味不明,引得齐思对他女朋友身份的一通遐想。 可之后无论齐思怎么套话,谢司珩统统以一句“管好你自己”给挡了回去。 齐思知道他这嘴,硬得跟花岗岩一样,不想说的话哪怕就是用铁棍撬也撬不出什么。 不得不断了八卦念头,讪讪道,“你就憋着吧,等你哪天吵架了,别来找我出主意。” 谢司珩一脸不以为然,昵他,“你先哄好你前女友吧,别再做什么酒后给人发求和信息这种舔狗的事了。” “我舔狗?”齐思被噎得龇牙咧嘴,“行行,我倒要看看你谈恋爱能有多硬气。” 四十分钟后,铃声大作,齐思总算熬过最后一秒。 张主任布置下任务,吩咐他们回去写篇 2000 字的论文,再以组为单位,每人发掘出至少两项可利用的材料,并分析实操步骤产生的优劣点。下次课前将材料带来,现场动手。 想到周末两天还得查资料,齐思趴在桌上叫苦连天。 等嚎叫完,一抬头,谢司珩插兜正往外走。 门边人群熙熙攘攘,只有他没有背包,身型散漫地像棵随风摆动的叶苗。 齐思看了看,喊他道,“你又去哪? 谢司珩背对他摆摆手,那动作仿佛在说-去哪你也管不着。 齐思想这还真是个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兄弟的人,坐直身体跟在他后头喊,“别忘了明天去排球社训练。” “有空再说。”谢司珩留下四个字,快步消失在他视线里。 从学校走出,谢司珩望了望天。 天色尚早,日光西下,将校门两侧的木棉映衬得如同一颗刚切开的石榴。 他走去路边公交站等着,等到 1350 路班车到来,上车,轻投了两枚硬币进去。 硬币丁玲撞击,车门关闭,稳步启动。 谢司珩找到末尾最后一排靠窗位置,两腿微敞,推开窗,让流动的空气灌入车厢。 这是一辆出城的公交,在周五晚间,并没有多少人。 谢司珩拿出耳机带上,合眼,等待车平稳地带他去往城郊外。
第15章 小满 谢司珩最后下车的地方叫做余村。 余村,一个在地图导航要放大几倍才能看到的标的点,临湖环山。 住在这儿的年轻人不多,村子里,瓦房灰墙,装的多是些留守的老人。 也是顺应了那句老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条湖中心被村里人围上一圈渔网,春日撒虾苗,秋日养鲫鱼,一年四季,只要这条河还有水,这个村里的人就能有盼头。 谢司珩踏在田埂间的小路上,此刻临近昼夜交替,黄昏是琥珀色的,斜斜洒在田埂上,把他的影子拉长得像极了儿时路边卖的糖人。 一连串蜻蜓贴在埂边飞过,他抬手抹开下巴上的汗,把短袖脱了系在腰间,露出一件松垮的棉质背心。 过了田埂再往西走上几百米,谢司珩在一间四方的院门口停了脚步。解下身上短袖,抖了抖,老实套好,拍开衣摆两侧蹭到的草籽后,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院里挨在树边乘凉的老妪听见人来,慢摇蒲扇转身。老妪身着蓝白色的格子卦,头发几乎全白,用方卡别在耳后。她听见响动,眼未睁圆,耳先侧倾了过来,似在捕捉门边的声响。等听脚步声近了,忽地咧开上唇问,“是小满回来了?” 谢司珩点点头,但一想她眼神不好,随即高声应了句,“嗯,阿婆,我回来了。” 小满是谢司珩的小名,意在万物小满则盈。这也是谢司珩阿婆的心愿,她常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人生在世小满知足就是上上幸事。 只可惜,他爸到死都没能听进去她这话。 当年谢家破产后,北城的房产抵押的抵押,法拍的法拍,就连余村这座老宅都差点被贱卖给村长。 谢司珩他们无家可归之际,幸而得了他爸爸挚友的帮衬,出钱买下了院子,还安顿谢司珩的阿婆和母亲在这住下。 谢司珩走了半天,渴极了,左看右看,瞧见阿婆躺椅前正放着一盏茶碗,也没多犹豫,端起仰头一饮而尽,喝完,撩了衣摆擦着唇问,“阿婆,我妈还在睡么?” “没呢,你妈知道你今天要回来,从早就一直等着了,你等会进屋看看她去。”阿婆连眨几下眼皮说。 她的眼睛几年前就开始起飞蛾,如今天色全暗下来,看不清谢司珩的脸,只能一手探出,朝他方向摸去。谢司珩见着,忙放下茶碗,把脸伸过去,搁在她布满茧子的手缝间,笑笑说,“看吧,没瘦。” “是,没瘦,没瘦。”阿婆先是笑了笑,等糊墙似地,用手从他额头一直摸到嘴唇,一愣,瓮声问,“怎么脸上又肿了?” “哦,蚊子叮的。”谢司珩后撤一步,淡淡说道。 阿婆不信,“瞎说,哪有蚊子能把骨头都叮肿了,你老实告诉阿婆,是不是那些要债的又去找你了?” “哪有什么要债的。阿婆,你别多想,那些钱都还完了。我在外头也没事,好好上学呢。” “好,上学好。小孩子是要好好上学。”阿婆又笑了两声。 但这笑里,难掩心酸和无奈。 阿婆眼盲,心却清明得很。她太清楚谢司珩的性格,一直都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哪怕就算在外头吃再多苦,回来也不会在她面前吭一声。 说起她的儿子,她常常想他,可想到最后又怨他。好好的一个家,如果不是他被人拉着挪用公款炒股,哪会一夜之间亏得倾家荡产。 现在他没了,儿媳妇病倒了,自己也因为哭坏了眼睛,给这个家帮不上一点忙。她可怜谢司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本该青春肆意的年纪,肩上却背负了太多。 可是能怎么办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是跳楼就能把这债抹平了的话,她老婆子早就爬去这破瓦楼子上跳了不知多少回。 她想到这,心就一个劲的往下沉,可小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不能给他添堵。拽了袖子,背身猛眨巴两下眼角,把心结憋回干涩灰白的眼球里,这才又摇起蒲扇说,“别傻站着啦,快进屋,进屋看看你妈去。” 东屋不大,没有点灯,但好在南北通透,院子里的光一丝不落地照进来,屋里并不显得黑。谢司珩挨近门边,闻到了浓浓的中药香味,他扬手,摸上墙边拉绳,边拽下边说,“妈,怎么不开灯?” “我一个人用不着点灯。”谢司珩的母亲-于婉华挨床头坐直身体,对他轻声应答道。 也许是因为知道谢司珩今天回来,于婉华的精神尚可。 她拿起床头矮柜上的眼镜带好,招手对谢司珩说,“小满回来啦,来妈妈床边坐吧。” 谢司珩两步走过去,坐上床尾。 听阿婆说,于婉华年轻时是个秀美的女人,眉目温婉,一颦一笑举止有度,他爸在桥头与她擦身而过时就看了一眼她的侧脸,便着了迷。不过谢司珩没有见过他妈妈年轻的时候,他遇见她时,她就已经做了妈妈。 谢司珩记忆中的于婉华常常笑着,说话轻声细语,哪怕他再调皮,她也没有呵斥过他一句。除此之外,他还记得清楚的是她那双手,十指嫩白,像刚剥了壳的荔枝一样,每回摸过他头顶,他都觉得像一朵棉花云,柔软地包裹着他。 在谢司珩父亲去世前,于婉华没有做过一天累活。然而当他离开后,就是这么一个身形娇弱的女人,靠开长途车,撑起了一整个家。运砂石,运水泥,一趟两千多公里,能挣 5000 多块。 谢司珩十四岁起的很多个夜晚都是在那辆半挂的副驾驶座陪着于婉华度过,漆黑的夜,只有车灯和寥寥几颗星能够为他们照亮前路。 后来谢司珩要高考集训,于婉华就不许他再陪着了,谢司珩不同意,担心于婉华夜里危险,于婉华却笑笑说,没事,妈妈路上都带着刀呢。 所以谢司珩很难否认,当他第一次看到另一个女人也随身带着刀时,他脑中没有浮现过那些陪伴于婉华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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