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他在暗中窥视了三年的女人,此刻既熟悉,又陌生,她似乎是摊开了自己的心,似乎是想要能够和他坦诚相对。 但谁知道呢,谁知道这是不是她又想要哄骗他的招数。 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像野草钻出地面,缠裹上他。然而只是一刹,那些野草就被埋藏更深的烈焰燃烧殆尽,他想,她不该太聪明。 “你想听我说什么?”谢司珩唇瓣微微挑起,“你问我是站在善恶的哪一边,但你知道了这些事之后还选择来找我,师母,你心底答案不是已经很清晰了么。” “是。”辛澈的眼睛亮得令人发冷,“不过我选择来找你,不是因为信任你,而是因为信任我的判断。” “那通过你的判断,认为我是个好人?” 辛澈面沉如水,“你觉得人是能够轻易被划分出好坏的吗。” 这似乎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谢司珩不再作声,放慢了呼吸频率。 室内弥漫着她的香气,很淡,却无法忽视。 “我问你三个问题。”辛澈开口,“第一,为什么找上我,仅仅是因为我是顾明成的妻子,还是另有隐情。” 回答她的是沉默。 辛澈顿了顿,接着问,“第二,那尊菩萨像也是你做的吧,你想要将他送给赵局长?” 依旧是沉默, “第三个问题,能帮你策划这场计划的,有哪些人?” 永远只可能有沉默应对。 时间流逝,他的沉默在他们间凿出了一道裂纹。 辛澈松开双掌,离开了他, 谢司珩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落脚地不发一言。 “最后一个问题。”辛澈声调渐弱, 谢司珩喉咙动了动,声音发涩,还是干笑道,“师母,你说过只有三个问题。” “是,但我还是想知道。”她有些累了,沉下肩,往身后长几倚去,“谢司珩,你会伤害我吗。” 会伤害她吗? 这答案或许从一开始已经很明确。 他大可以承认下来,或者编造一个谎言对她说不,他也可以像平时那样玩笑着搪塞过去。但是有什么东西拦住了他,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胸口碾压了过去。 谢司珩唇紧抿着,唇角又薄又平整,像在舌尖咬住了一块刀片。 见他不应,辛澈蓦然点了点头,“行,谢司珩,我给过你机会了。” 她从长几边起身,将耳边掉落的碎发笼紧,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淡淡道,“这份录音我会留给你当作证据,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她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往门边走去。 谢司珩终于扭头,“你去哪?” “我去哪和你有关系吗。”辛澈背光,脊骨挺得很直,如同一道绷紧的细线,就像他第一次见她时那样。 手搭在门把将要拧开的时候,她又停住,回身朝他温和一笑,“对了,谢司珩,今天的包厢费我就不用付了吧,别忘了你还欠着我钱。以前是可怜你被追债才一直没有催你。不过现在看来,我对你施舍同情心是有点浪费。” 她一边说,想起什么,加深了那笑, “我还以为拉拢住了你帮我解决顾明成,其实想想,我才是你手里的那把刀吧。没有我,你不会查到成玥的头上,既然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我应该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就这样吧,以后我们就不要见面了。” “你说什么?”谢司珩突然一下站起来,身形不稳地晃了晃。 “我说什么你听清楚了。”辛澈不快不慢地说, “我可以允许你把我当利刃,可我不能允许你把我当傻子。你不愿意告诉我真相,我尊重。但抱歉,我对你的复仇计划毫无兴趣,更不想冒险和那些人对抗。录音是我能帮你的最后一件事,到此,我们两清了。” “两清...” 谢司珩扶住沙发,他的身体极度疲惫,仿佛下一秒就能栽倒,但是眼珠黑漆漆地看着她,像是很想说些什么。 可是该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谢司珩嗡动着嘴唇,像叹息一般,从喉间挤出两个音节, “...辛澈。”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却没有回头。 门开了, 越来越多光从屋外闪涌进来。 他的视线像失去了焦点,跌坐着陷进沙发里,然后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在对她说, “你真的觉得我们能两清吗。” 和他回答她是沉默的一样,空无一人的包间中只有他自己的声音落下。 那个女人早就已经离开。 人群涌动,她大步穿过,走向望不见光的夜中,一次也没有回头再看他。 —— 翌日清晨。 辛澈驱车前往北城一处老小区,敲响了一户人家。 很快,有人来给她开门。 “辛姐,来这么早?” 丁思邈刚醒没多久,披件薄毯,揉了揉眼,声音沙哑地问, 辛澈提起两手拎的水果和早餐,对着她莞尔道,“怎么样,睡的好么?” 丁思邈点点头,“嗯,这两天吃了药,还行。” 辛澈看她的气色勉强还算可以,虽然眼下的乌青明显,但比之前住院的那些天有所改善。辛澈放下心,把手里东西放上玄关的鞋架,给自己熟络地找出一双拖鞋换上,往屋里走了几步,问,“她呢?” 丁思邈侧身往里屋看了眼,“好像还在睡觉。” “嗯,那我去叫她,你先把早餐吃了,我给你买了生煎包,配上陈醋得趁热吃。” 辛澈像个姐姐似地叮嘱着丁思邈,丁思邈笑笑说,“好,我先去洗漱,辛姐你自己坐。” 一晃数日,再面对丁思邈,辛澈仍然说不清,当初那个决定对她来说是好是坏。 在得知林南的事情后,辛澈曾经犹豫过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丁思邈。 尽管她知道是自己将丁思邈牵扯进来,但丁思邈把林南介绍给成玥也的确是间接害死她的帮凶。 丁思邈住院期间,辛澈有意回避着她,直到出院那天,丁思邈主动联系了辛澈。 也是在这一间陈旧的客厅内,丁思邈的面容苍白孱弱,与她面对而坐,不等辛澈寒暄,抢先开口,“辛姐,你还要继续报复你丈夫吗。”她轻声问着,似乎是想要确定什么。 辛澈没有犹豫,沉声应道,“是。” 丁思邈松了口气,“那就好。” 辛澈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她,丁思邈摸了摸干枯的发尾,“我想过了,如果你要继续下去的话。”她拔下一根白发,揉搓在指尖,“我还是帮你扮演梁小姐。”她抬起眼对上辛澈,“这次不要钱。” 辛澈内心微微疑惑,“为什么?” “因为我总是会梦到林南。”丁思邈目光落在墙角的一处,“有时是白天,有时在黑夜。她什么也不说,就静静地看着我。我知道,她是在问我,为什么不帮她,问我什么不救她。”丁思邈说着,眼尾又积起了泪, “五年前是我害了她,五年后也该是我还她的时候。辛姐,你就当我这是赎罪吧。” 辛澈听完,沉思良久,才缓缓地说,“可是思邈...你的身体...” “没事,辛姐,我没事的。”丁思邈擦掉眼尾的泪,竭力挤出一个安慰她的笑,“我都已经成这样了,再糟还能糟到哪去呢。况且想要成玥定罪,必须要我出面作证。我怎么都躲不过的..再说我见过了成玥,这次要是还不能一举击溃他们,他们也会重新找到我。与其再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我不如帮你和他们斗一个鱼死网破吧。” “思邈,我不能保证...我们一定会成功。所以你不用为了我...” “我不是为了你。”丁思邈仰起头,迎着光,“我是为了我自己。” 辛澈最后问了她一遍,“你确定...这么做不会后悔吗?” “最后悔的事,我已经做过了。”丁思邈看向那虚无处,笑里带泪。 回到现在,辛澈遥望向洗手间内丁思邈单薄的身影,再回想昨晚和谢司珩的对话,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谋害林南的真凶告诉她。 同样,如果让谢司珩知道丁思邈间接害死了林南后,会把她也作为报复对象吗? 辛澈思绪纷扰,脑中乱哄哄一片。 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每件事背后都隐藏着另一件事。不等到最后一颗骨牌倒下,谁也不会预料结局究竟如何。 可是她没有退路,丁思邈也没有。 辛澈甩开脑中杂念,整理好表情,走到里屋,敲了敲门。 门内窸窸窣窣响动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辛澈垂首等着。 吱呀一声,门开了。 辛澈朝屋里看去,床上被子早就叠整齐,床单也没有一丝皱痕。屋里人似是一夜未睡,在等她的到来。 两天未见,她看上去却消瘦了一圈。 见了辛澈,弱声问,“师母,该走了么?” 辛澈微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不急,手术约在九点半,我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 一小时后,北城私人医院妇产科室外。 官语霖坐在室外长椅上,忐忑地等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的手脚轻轻发着抖,眼低下,一刻也不敢抬起头来看那扇不时推开的手术室门。 辛澈办完手续,坐到她身边,把怀中几张病历单交给她,“拿好,这是你的住院证明,等回了学校,交给辅导员销假。” 官语霖小心接过,看着病因一栏填写的几个大字,“盲肠炎...” “对,盲肠炎,需要遵医嘱,手术后休息两周。” 官语霖惶然道,“可是我...没有得病,病例单是怎么开出来的?” 辛澈说,:“私人医院,没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事。” 两天前,官语霖被辛澈送去丁思邈家中躲藏。 也是因为学院近日有不少学生提出搬出校外,加之她在班级中一向存在感低。所以用了个病假的理由,就轻易蒙混过关,让辅导员批准了假条。 官语霖把病历单折好,装进口袋,还是不放心地问,“师母,你确定顾老师不会...找到我吗?” “他已经被停职,短期内不会回学校。就算他回去,也不敢向你的辅导员打听你的情况。”辛澈气定神闲,“他现在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贸然去寻找一个女学生的下落,岂不是就等于告诉了全世界,你是当时和他在办公室谈话的人。不过,你父母那边...”辛澈脸转向官语霖,“你想好怎么和他们说你不在学校的事了么?” 官语霖苦涩一笑,“他们很忙...一个月才会和我打一次电话,所以根本不用说...”她抠了抠指缝,表情有点失落,“上周我生日...他们也忙忘了。” 辛澈轻抚过她的手背,“那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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