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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昨晚回家时表情有异，是因为想起了关于爸爸的另一件事。 送完孩子，辛自然照例把妻子送到公司，接着自己开车走了。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屁股，李韩绮站在路边，感到很无力。直到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她才往办公室走，边走边想，这种无力感对她而言简直已经有些陌生。这么多年，不知不觉中，她对辛自然产生了深切的依赖。他是她的小管家、小厨师，卧室内外的伴侣，全方位的生活卫士。她指哪儿他就打哪儿。 她想不出来，假如有一天辛自然离开她，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韩桂兰到家里来说的那番话不中听，她也不信，然而这时却忽然从她心底冒出来。现在辛自然顺着她、依着她，愿意出钱出力和她一起抚养林嘉一。可是万一有一天他反悔了呢？他是个年轻男人，是最有可能心狠的那种人，随时可以抽身而退。 李韩绮小时候很孤独，很封闭。林潼曾短暂照亮过她。后来，她又迎来漫长的孤寂，直至辛自然出现，她才算有了真正的人生伙伴。他们很少吵架，即使吵，通常也会很快和解。今天算是个例外，而起因正是在林嘉一身上。女人想着，坐回到工位。一打开电脑，她立刻被海量工作淹没，暂时不再有时间胡思乱想。 辛自然到了公司，看到洪雪和吴强都在跟客户通电话。他也打开电脑回复邮件。有人来到他工位前面叫他：“小辛，今天来得有点晚啊。” 听到这声音辛自然就烦。他抬眼冲对方假笑：“抱歉抱歉，老大，今天家里有点事。” 眼前是个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辛自然对他的第一印象是皮肤不好，脸上坑坑洼洼，脸色黑里带黄。不仅如此，他们有时候凑近了说话，辛自然还会闻到这人嘴里的口气。估计是肠胃不太好。不过就算再不爽，辛自然也得假装很乐意跟他沟通，谁让人家是新来的顶头上司呢？ 新上司叫胡威，跟部门全员自我介绍的时候还自以为幽默地说，大家可以记“狐假虎威”，音同字不同。当时吴强就绷不住，笑出了声。胡威很有风度，说确实很好笑，大家就纷纷笑起来。 辛自然是唯一没笑的那个。而他的直觉没有出错，会后不久，吴强就被胡威单独叫到办公室训话去了。 眼下胡威来找辛自然，是说下次见重要客户的时候要叫他一起去。辛自然是老销售，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胡威这是想把主要资源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不过，他其实也不怕。大多数情况下，客户心里都是有数的，跟谁聊有用，甚至跟谁聊开心，都会影响到他们的选择。 辛自然在心里给胡威打分，觉得这家伙也就是个及格水平，看样子特长主要是心狠和不要脸。放在互联网行业高歌猛进那几年，这人要是运气好，确实能混得不错。然而现在潮退了，胡威来到传统行业，还能蹦多高？辛自然觉得很难说。只是他们公司为啥招了这么个人？他想大概是因为这人简历太漂亮，又太擅长面试。 对工作上的事，男人倒是没那么担心。按照他的经验，稍微上点心总能做得不错。他更在意的是他老婆和他好不好、他俩的小日子过得怎么样。 而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李韩绮真是让他有点伤心了。原本他以为，睡一觉醒来，老婆能想通，能主动跟他说两句好听的，服个软哄哄他。结果什么都没有，她就那么关掉车门走了。辛自然心里有点凉。
第二十四章 球杆 进了英秀学校，林嘉一才知道，这里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特色：考试多。基本上每周都有小考，单元检测、月考、期中期末以及对应的模拟考试等等，就更不用说，该考的少不了，不该考的也都会考。 不过，这对他来说不是坏事。开学第二周，初二年级搞了个“全科综合摸底考”。几天后成绩一出，初二（1）班所有人都对林嘉一刮目相看。班会课上，班主任沈老师重点表扬了他，说他适应得很快，特别是在学业上，完全没有衔接问题，“说明嘉一同学的心理素质、学习状态都非常不错，值得大家学习。” 林嘉一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一阵阵发热。说他一点不激动是假的。在三中当尖子当惯了，来到久负盛名的名校，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在这个强手如林的地方，自己还算拔尖吗？现在事实证明，他依然很有竞争力。男孩觉得胸腔里有个热烘烘的东西，是“赢”的感觉。他嘴上不提，其实非常享受。 他很想与人分享这种快乐。中午去食堂吃饭，他仍与赵峻青等人一起。令他意外的是，另外三人压根没提摸底考的事。赵峻青说，他周末跟着老爸上山打高尔夫，因为偷懒，挥杆动作不标准，被他爸批评了。 “我爸说，做什么事都要尽全力。我听着都累！平时上学够辛苦了，周末打个球还要那么努力，真够崩溃的。”赵峻青摇头叹息。 “你爸就是希望你能保持认真的状态。这也很正常，毕竟他的职业摆在那里，就是要严谨！”卢浩泽说。 林嘉一生生把关于模拟考的话咽回肚里，改口问赵峻青：“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啊，在医院干一辈子了。”赵峻青苦笑，语气淡淡的。 卢浩泽解释：“他爸是第一医院副院长，心外科专家，人称‘赵一刀’！可牛了！”赵峻青咕哝一句，大意是别瞎吹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林嘉一不由得羡慕：“那你们家人要是看病，是不是挺方便的？” 赵峻青看看他，想了想才回答：“也不一定吧，得具体看。” 林嘉一不再问，埋头吃饭，听着另外三人聊天。郑家薇说，她下周要参加全国“风采之星”英语演讲大赛的复赛，要去武汉赛区，具体地点在武汉大学。赵峻青说，从琴市到那儿去就必须坐飞机了，坐高铁时间太长，太累了。卢浩泽说，现在琴市老机场停用，新机场离市区太远，问郑家薇坐几点的飞机。郑家薇说买了上午十点的机票，怕来不及，已经在机场旁边订了酒店…… 他们的这番交谈，林嘉一完全参与不进去。他没去过武汉，甚至也还没有去过新机场。不过男孩并没太在意。此刻他的心思慢了一拍，仍在思索赵峻青他爸是“赵一刀”的事。 当天放学之前，班主任通知同学们：明天英秀学校和派出所有个联合公益活动，从初一初二各班挑选一批同学，到这一片区的街道给居民们发放科普传单，宣传反诈知识。 “咱班有三个名额，我就直接分配了。”沈老师看看坐在下面的学生们，略一琢磨，“赵峻青、袁思思，还有林嘉一，就你们三个吧。明天吃完午饭，你们到大厅集合。带队的是丁老师，跟着他就行。” 听到派出所的名字，林嘉一心中一动。他知道这间派出所离爷爷奶奶家所在的千安路小区很近，只隔着两条街。 放学回家后，他没跟任何人提起明天的活动。今天是李韩绮来接他，二人打车回家，到家后，她煮了挂面，加热了冰箱里不知哪来的炸带鱼和红烧鸡块，俩人对付了一顿。而辛自然直到晚上八点多才进家门，一回来就主动跟男孩说，他今晚加班了。 两位家长心情都不好，林嘉一看出来了，也因此有些不安。他早早写完作业、洗漱完毕，就躺回床上默默计划明天的行动。主卧里，李韩绮与辛自然一夜无话，连睡觉都是背对着背。 第二天中午，林嘉一跟赵峻青、袁思思一起来到教学楼一楼大厅。带队的丁老师和其他一些学生已经等在这里。丁老师手里拿着花名册和中性笔，让新来的这三人找自己名字，打钩签到。赵峻青和袁思思签好后，林嘉一也在自己名字后面打钩。丁老师瞅了瞅他：“初二（1）班的林嘉一，是吧。” 林嘉一点点头，感到有点奇怪。他不认识这丁老师，对方并不给他们班教课。丁老师却对男孩有印象，当初林嘉一转学时，他就是李韩绮的面试官，问过这孩子的姓为什么与父母都不一样。他从大学毕业没几年，教物理，对教育事业仍然充满热情，相应的，好奇心也就比较过剩。 等学生们都到齐，丁老师一声号令，大家上了校门口的校车，前往活动地点。下车后，派出所的两位民警来接大家。同学们跟着老师和警察叔叔，来到附近社区。 林嘉一一直站在赵峻青旁边。自从知道赵父是医生，他对赵峻青的感觉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发传单的时候俩人挨得近。眼看路上人不多，孩子们闲下来。袁思思是个娇弱的女孩，被太阳晒得有点难受，就到旁边树荫下休息。丁老师与一位民警不知道在交流啥，聊得热火朝天。 这边就只剩下几个学生抱着传单守株待兔，等待再经过的人。 赵峻青感觉到林嘉一的目光，回头看看他：“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他猜对了，林嘉一的确想问他点事。不过话到嘴边，男孩觉得不好开口。他莫名想到昨天午饭时的情形，他想跟三人组讨论模拟考，可是人家各有各的话题。 他忽然就有点敏感多心，犹豫片刻才问：“高尔夫好玩吗？” 赵峻青笑出声：“啊？这是什么问题。” 林嘉一顿时尴尬。赵峻青看出来了，立刻又说：“运动么，你感兴趣就会觉得好玩，不感兴趣就不好玩。” “你爸爸经常带你去打球吗？” “也不是，因为他工作很忙，并不是经常有空。你是不是也对高尔夫感兴趣？下次我们去的时候叫你一起，怎么样？” “不不……我其实是想问，你爸爸的工作……”林嘉一脸发热，索性豁出去，“其实是我家里有个病人，得了癌症，我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找你爸爸帮帮忙？” 他说的“病人”就是爷爷林江。 林江患癌的事没瞒着他，因为倘若老两口不如实相告，林嘉一不可能跟着李韩绮生活。按照法律规定，收养年满十周岁以上的未成年人的，需征得被收养人的同意。就算只从情理上讲，林家老两口也不可能连哄带骗，把这半大的孩子送出去。 林嘉一知道，要是在医院有熟人，看病会方便得多。他爸林潼刚走那会儿，他对生死之事还很懵懂。一天深夜，他起来上厕所，无意间听见爷爷奶奶在房间里小声哭，说当初要是再努努力，“找找人”，找个专家，也许能保住儿子的命。年幼的林嘉一对这段对话印象深刻。而如今第一医院是全市最好的医院，副院长的儿子就是他同学，他当然想问问。 赵峻青顿了顿：“现在治疗是有什么困难吗？是住院没床位，还是需要开刀？或者有什么疑难症状？” 林嘉一怔住：“我只知道是肺癌。” “这样吧，你回家以后再了解了解情况，如果有什么具体问题，你再来找我，我回去问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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