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他们之间影影绰绰的联系,那种不存在同一空间里但却割不断、分不开的某种相似之处。 这种暧昧的藕断丝连比他亲眼看到她侧脸的睡痕,看到她红艷的唇瓣要更摧毁人的意志。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透明隔膜存在他和她之间,她和他人那些令人嫉妒怨恨的默契变成了一把一剑封喉的利刃,让他一瞬间所有预设好的彩排反应都碎成了齑粉。 程砚靳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他拼命地告诉自己忍住,不可以露馅,可那些话依旧从喉咙里泄出来: “才三天,林琅意,我离开才三天……” 每一个字都艰难滞涩,他几乎要咽不下冲上眼眶的酸涩。 他往她那儿走了一步。 她的反应更加激烈,仿佛是看到了一条失控的疯狗,连连往后退开几步,最后“砰”的一声全身紧绷着贴在卧室门板上。 慌乱之间,她连拖鞋都踩掉了一只。 一霎那,他觉得世界都崩塌了。 几个小时之前,她这样踮起脚贴在门上与别人接吻;现在,她依旧这样紧紧地依靠着门板,却是退无可退,将它视作是壮胆的底气。 她好像在害怕他。 她在害怕什么……难道在害怕他对她动手吗? 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输得一败涂地。 他走过她的面前,他想告诉她他程砚靳这一辈子对谁动手都不可能对她动手;他想说即使是上次她不分皂白地当着旧情人的面甩了他一巴掌,他也从未起过一点反击的情绪。 他想说,即使是现在,她将情人带到家中,带到他跟她的家中,睡在他跟她的床上,她在他满怀着两人美好未来期望的地方、在这每一寸墙纸、每一样家具都是他费劲了心血和时间的地方,将他所有的自尊、骨气、脸面都像是垃圾一样踩在脚下—— 他都没有想过对她升起一点暴力的念头。 他永远,也不可能对她动手。 程砚靳快步走向她,极力稳住自己摇摇欲坠快要崩塌的精神,他想要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去拉她的手,让她不要赤着脚站在地上。 入秋了,已经不是夏天了。 他像个孬种一样,只想将两人之间裂开的墙纸修补好,将斑驳的白墙重新漆刷好。 他只想跟她重修旧好。 他靠近她,看到她往后仰了下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所有想要伸出去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像是蜗牛的触角,像是含羞草的叶片,他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烟味让她不喜欢了。 像是学生时代打完球后生怕自己身上的汗味不讨暗恋女生的喜欢,程砚靳终于在二十多岁时弥补了缺失的青春期。 他怔忪之间也惊讶自己居然在这种情绪蔓到顶点的时候,居然还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她分厘毫丝的小动作。 赤着脚,讨厌烟味。 原来人在陷入盲目的爱河时,第一课是心疼和自卑。 “我去洗个澡。”他匆匆撂下这句话就径直往浴室走去。 关上门,程砚靳反锁后脱了力一般从门板上滑下,最后无力地将头颅埋入双膝之间。 手机上疯狂地跳出提示音,闹得他的神经都快要衰弱。 他往屏幕上恍恍惚惚地看了一眼,肢体僵直。 灵敏的识别系统立时解锁,整个页面都铺满了原楚聿的名字。 程砚靳的太阳穴鼓鼓跳动起来,他从未看到过原楚聿这样长篇大论的文字。 【我跟珠珠第一次相遇,她刚结束跟你的联姻见面。】 【她穿着绿色的小衫和裙子,化了漂亮的妆,是她送我回俱乐部的。】 程砚靳的眼皮轻微地痉挛起来,他已经知道原楚聿要做什么了。 无非是嚣张跋扈的小三发送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照片,或是亲密关系的陈述,妄图来逼宫,扰乱他的心态。 程砚靳心知肚明,可他像是明知这是陷阱却仍旧一脚踏入的蠢货,被人牵引着想起了回忆里的点滴。 是的,他记得,林琅意对着镜子梳妆的模样,像是绿野仙踪里偷跑出来的童话小人。 【我避嫌了,但我要说,这是迄今为止,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我应该从一开始,就坚决地切断你跟林琅意的一切可能。】 【泳衣是我买的,珍珠是我们一起开的,手绳是约会的时候编的,我们一起享用了同一份面条,同一份甜品,她在漫天的打铁花里回头望向我,这是我这辈子都不会遗忘的片段。】 【你说你们之间是开放式关系,你把她介绍给我,程砚靳,你自己说过的话,凭什么现在又反悔?】 程砚靳猛地鼓起臂肌一把抓住手机,他的背脊磕在门上,发出骨骼撞击的闷声。 【你把她推给我,晚上,我去公墓,是她陪我去的。】 【我们捡到了一只猫,她叫做黑蝶贝,你知道为什么吗?】 程砚靳从喉咙里滚出戛然而止的嘶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眼前发白,手指胡乱推出微信界面,哆嗦着点开直播软件。 黑蝶贝是漂亮小猫。 那个大粉。 【你断片那次,池疏,是我去教训的,你如果不醒,那么崂山寺的事也许会提前。】 回忆像是反季毛衣身上的香气,放在箱子里积压到第二年的同一个季节,取出来,上面余留的香气能瞬间将人带回旧时的心境。 崂山寺的事,崂山寺他偷偷出去过…… 程砚靳死死捏住手机,宽厚的手掌将屏幕遮住大半,他像是预知到危险的鸵鸟,只会可笑徒劳地将脸埋进沙子里。 不想看,不想看发了什么,面前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洞,而他提早滥用直觉,将后果猜到。 【她喝醉了,在你的房间,在你的床上。】 “咚”的一声,程砚靳猛地站了起来,肩胛骨用力撞上门把手,后背那一片又痛又麻,而他呼吸急促,脸色惨白,一只手扶住脖子剧烈呼吸,另一只手撑住墙面,躬起身跌跌撞撞往浴室里面走。 【山上下暴雨,我们在一起。你想知道的房子,在对面,17层,在那里她照顾过生病的我。】 【边述回来的事,献血后,她给我买了止血敷贴。】 程砚靳靠坐在浴缸边缘,这是他当初预定家具时反复敲定了三四次才定下的。 他觉得林琅意也是一颗莹润光华的珍珠,她这么喜爱水,家中应该有一只大大的圆形浴缸来养育她这颗明珠。 她的确很喜欢这个能容纳三四个人的浴池,因此,这是他全屋中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程砚靳伸手将水龙头拧开,哗啦啦的水流慢慢充裕池子,他想起自己在挑选梳妆台时也是这样瞻前顾后反复斟酌。 彼时,他还怨过她半点不上心。 可现在想来,或许从一开始,她便从来没有上过心。 【你带她去禾木之前,她没有回家的那晚,在我这儿。】 【我找到了她,而你没有。】 “扑通”一声,程砚靳松开手指,任凭手机从手心滑落,掉进水中。 世界安静下来,除了汩汩水流,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他安静地坐在浴池边,用手掌按住额头,借着水声的掩盖,闷着声恸哭起来。 水位线渐渐往上蔓延,程砚靳的胸口仿佛被压着千斤重的石头,心脏被压缩成薄薄的一片,他朦胧之间想起家人说起过,幼时他落水,林琅意曾经救过他。 “哗啦”一声,他往后仰身跌进浴池里。 大量的水从口鼻灌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那些水淌过喉管灌入胃里,他居然从中间辨出了一点她的沐浴露的气息。 怎么世界上,哪里都有她? 是那种清甜的花果香,让他想起她喝醉那次呼出来的气息,像是漂亮且厚重的、用无数种颜料混合出来的晚霞。 他沉在池底,睁开眼,看向上方的灯光,圆月般,边缘被水虚化扩大。 他不记得小时候落水的回忆了,只能在父母的讲述中拼凑出记忆拼图的一隅。 可现在,窒息感一寸寸地爬上身体,仿佛有一管针扎入头颅抽干血液,他能感觉到水压从肺部碾过咽喉,再到口鼻,最后顶上太阳穴。 水面上的月亮好圆,她会跳下来救他吗? 这一次,他肯定不会忘记了。 程砚靳一直睁着眼,面上的水波被新灌入的水流一层层荡开,他忽然听到了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倏地想起滑板初赛的那个夜晚,暴雨也在地表上砸出无数个这样的涟漪,而也有这样急如星火的脚步,穿透雨声一步步走近他。 水中的哭声,不,水中没有哭声。 他从池底“哗啦”一下坐起来,大口喘息时气管都在发疼,就好像喉咙里被刀子搅烂,不管是吞咽还是呼吸都会冒出咸涩难忍的血腥味。 那些片段式的回忆总会以毫不相关的现实作为开启钥匙,让人猝不及防地乘坐时光机回到过去,再一次强调他和这个世界,以及世界中心的她,缔结了密不可分的关联。 他不可能与她分开。 所有的喜乐和痛苦,以及当下惨烈的创伤,以她为内核,裹出了一个巨大的茧将他困住。 而他不想出来。 他试图将她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反派,用眼泪裹挟自己逃出生天回头是岸,疯狂劝说自己失去她是一种可以接受的代价,并且那种疼痛一定不会比现在的濒死感更烈。 但她只是从门前走过,发出了一点脚步声。 那么一点脚步声,他就像是执行了命令开关的士兵,抛下所有的事务只为面向优先级最高的她。 他从没有像当下这个时刻一样,清晰地做出了判断和选择。 程砚靳捞出手机,浑不在意地往洗水台上一扔,转身进了淋浴房,挤了沐浴露将自己身上的烟味一点点洗去。 他这个澡大概洗了太久太久,打开浴室门时,浓厚的水雾散开,他看到了严肃端坐在沙发上的她。 “我有话跟你说。”她说。 “我也有话跟你说。”他说,为自己抢先一步打断她说出那些让人心如刀割的话而感到劫后余生。 他的直觉一向不错,其实他已经能从她脸上的表情里看出她想说的话,无论是她想出去下馆子,还是想在搭坐他接送的车时绕路兜两圈风,还是现在,她想摊牌。 他绝无可能让她说出那句话。 程砚靳将铺垫的话断断续续地说完,他实在是太没用了,流进他身体里的水仿佛只在眼睛里留了出口,他像个无用的废物一样在她面前流泪。 他明明不想的,他想用轻松的、好玩的氛围与她交流,他不想看到她露出这样犹豫的表情。 他说:“林琅意,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尽管如此,他还是屏住了呼吸,像是在等待悬挂于脖子上的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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