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意叹着气,将方向盘打回去。 原楚聿在宽阔地等她,林琅意遥遥借着远光灯看到人,按了下喇叭,隔着前挡风玻璃比划:“坐副驾。” 他好像也看到了后座上有人,或许以为是她的朋友,上车后还迟疑着要不要礼貌打个招呼,后座男人率先咋咋呼呼:“欸,怎么还拼单啊,我们急着回去,我女朋友晚上有宵禁,先送我们。” 林琅意:“……行。” 原楚聿把话收了回去。 她与他都在人前默契地保持沉默,车里只剩后座男人对着自己女伴半是炫耀半是显摆的爹味发言: “你没坐过这种车吧?其实我是坐过的,我哥们儿也有一辆,之前说借我开,我想着太耗油了,没什么意思。” “这车啊,上手过就知道了,越是豪车开起来越简单,舒服,以后等你嫁给我了,我们生两三个小孩,买一辆平时我开,节假日一家人能出去玩。” “害,其实就我个人审美来说,我是更喜欢兰博基尼的,不过那种跑车市区里也没啥用,所以还是算了,我是个务实顾家的男人,买车肯定考虑实用性。” 他越说越high,畅想未来画完大饼后,稍顿,后座便传来暧昧的接吻声。 女人推脱低声说不要,男人不依不饶地怪笑:“羞什么,豪车有挡板的,我摸摸开关在哪里,让它升起来。” 耳后是一双爪子摸来摸去的鬼动静,林琅意越发觉得等待的红灯是如此漫长。 她忍耐地闭了下眼,还是没忍住,回答:“保时捷卡宴,这个车型没有升降挡板。” 短暂的消停,那男人重新坐回去,有些不自然地找补:“哦,那也不怎么样嘛,我以后还是要买个有后座升降板的。” “哎呀,我说了你别乱亲我……真是的……”女人羞赧起来。 男人立刻又被温香软玉吸引了注意力,桀桀笑道:“怕什么,司机不敢看……” 确实不敢看。 林琅意眼皮直跳,根本不敢看副驾驶上原楚聿的表情。 她以前看狗血电视剧,那都是霸总抱着小白花对冤种司机说“怕什么,他没胆子看”,没有想到有一天碰到同样的事,见鬼的她才是那个柳下惠司机。 更让人如坐针毡的是,身旁还坐着个疑似是未来投资股东的原楚聿。 密闭的空间,她友好协邀应元集团的未来掌权者共赏乘客发情play,还要保持幼时与父母共同在电视上看到吻戏后装作低头抠挖沙发的临场发挥,真是叫人绝望。 她不自觉地把油门又往下踩了踩,发动机轰鸣,一路在高架桥上风驰电掣。 身后的动静逐渐大了起来,原楚聿忽然伸手将空调关小了一点,低声说:“不好意思,我好像有点晕车。” 话音未落,他用手肘顶按了一下玻璃升降器,似乎是想透透气。 林琅意紧急补救道:“那窗户——” 整面窗户毫无缓冲,“刷”地一下降到了底。 林琅意顶着一张死鱼脸:“坏了……” 风“哗啦啦”地涌进车厢,原楚聿始料未及,下意识偏了下脑袋,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他转过脸看向林琅意时有些不知所措:“坏了?抱歉,我不知道……” “不好意思,它降下去后就升不上来了。”林琅意尴尬,“估计是里面哪个配件坏了,我半个月后到保养期限,所以暂时没修,想到时候扔给4s店一起处理。” 迎头的风像是大耳光子抽在脸上一样往后座扇,那男人正张着嘴笑,猛地吃了一嘴的风,扯得嘴皮子都像鼓起风的兽皮袋一样抖动。 “我艹……”他暗骂了句,一身无处发泄的忄生欲都被车辆急速行驶中席卷而来的风吹了个七零八落。 “你别……开着窗呢。”女人也终于因为密闭空间的打破而清醒过来,窗户大开,指不定什么人都能往里面张望,她可不想便宜路人。 她往边上坐了一点,终于注意到坐在副驾驶的那位男人极其出众的样貌。 他大约也被风吹得头疼,此刻正斜倾着身体往驾驶位靠过去,手肘支在真皮的中央扶手盒上,在上面顶出一个浅浅的凹痕,他撑着下巴,垂着眼睛盯着松松搭在汽车档位上的手——那是属于此刻正专心致志开车的林琅意的手。 中央扶手位实在过于狭窄,两人的手臂短暂地轻触了一下,林琅意收回手臂,往一旁快速瞥了一眼:“我有润喉糖,青桔味的,也许对晕车有点用,你要吗?” “嗯……”男人的视线随着林琅意收回的手一路跟随,最后落在她脸上,轻轻答应,“麻烦了。” “下个红绿灯给你。” 后座女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人瞧,身边不着调的男朋友又摸过来,试图掀起她的衣服下摆摸进去。 “哎呀你别烦!”女人被打断,不高兴道,“我衣服都要被吹起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在呵斥男友,可眼睛却目不转睛地锁在原楚聿身上,在说到衣服要被吹起的时候更是夹着嗓子放软了声音,有一种成年人才明白的、不可言说的旖旎情调。 如果是男人的话,多少应该对某些点到为止的信号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度。 就像学生时期教室里嘈杂中的一句“你内衣颜色透出来了”后的哄然大笑;就像街上走过穿着超短裙的漂亮女人时如同被附身一样保持同步的回头率;又比如午休时掐头去尾的一句“我昨天看的视频里那女主角身材超级劲爆”,然后所有邻桌的男人都会同时扭过头看过来,脸上露出某种异曲同工之妙的笑容一样—— 男人,对于这种信号,应该如巴浦洛夫的狗一般,再假正经,环境再喧闹,都能精准捕捉,然后扭过头,状似无意地飞来一眼。 他们是感兴趣的。 他们可太感兴趣了。 然而失手的是,副驾驶上的男人毫无反应,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那句话一般漠然又冷淡。 身边的男友已经吃吃笑着去抓她的胳膊了。 女人咬了下嘴唇,忽然提高了音量婉转推拒,这一次的声音更加柔媚勾人:“干嘛啊……你好烦,别碰我啊。” 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原楚聿身上,一帧一帧地辨析他的反应,头颅的轻微转动,或是透过反光镜是否投来隐晦的一眼,又或者,最最最次,眨了眼还是勾了笑。 她希望以此来验证自己的杀伤力,优秀的俘虏才能证明她的实力。 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死水般毫无波澜的寂静,令人心悸的冷漠。
第6章 那一瞬间的感觉是相当复杂的,挫败感混杂着似被泼了一盆冷水后清醒过来的羞耻心,最后才意识到目标对象骨子里那矜傲冷淡的距离感。 后座的女人很难说清自己被无视时,内心升腾起的怨恼和忽然因此对原楚聿高看一眼的别扭好感。 她因为对方没有接收到她的雷达信号而羞恼,也因为他不会被这种肤浅直白的诱惑吸引到而佩服。 这令她想起中学时,在被当众哄笑着大声宣扬“你的内衣透出来”后,那个唯独没有从众指点、自始至终没什么反应也不觉得这是一件什么值得拿出来羞辱亵玩的同桌。 他只板着脸冲那群不怀好意的人说:“要上课了,还吵?” 然后在她浑浑噩噩听老师开始讲课时偷偷塞了张纸条过来,上面写着:“没关系,别在意。” 不是递过来一件厚厚的外套让她遮起来,而是没关系,请别在意。 没什么好遮的,不是她的错。 这是只有女生才会明白的,被恶意关注时的局促、尴尬、瑟缩时得体的解围。 她因此记住了那个同桌好多年,记住了那一点微弱的,像是幼苗破土般的好感。 男友又凑过来动手动脚,嘴里喋喋不休地评判起了什么车开窗兜风最帅最爽。 “到时候你不是有公积金吗?等我们结婚了用公积金贷款买辆好车吧,买个有挡板的……”他怪笑几声,“反正公积金不买房放着也没用,车买的好一点,我们全家都享受。” 云泥之别。 女人忽然冷下了表情,把黏在自己腰上的手一把推开,冷淡道:“你想太远了吧,我可从没想过跟你结婚。” 两人在吵起来之前林琅意开到了目的地,随着两声震天响的关门声,原楚聿终于开了金口: “我可以再要一颗糖吗?” 林琅意将车速放慢,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糖盒递过去:“原先生,要不您坐后座?” 她的眼睛直视着前方路况,感知到自己手腕处被一触即分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细微的痒像是一滴墨汁坠入水中缓缓扩散。 她下意识抖了下手,糖盒发出一点滚珠碰撞的响声,原楚聿取走了一颗。 锡箔纸窸窸窣窣地剥开,他将糖含入口中:“我只比你大了不到四岁,我们互称名字吧。” 他并没有坐到后面去的打算,一直不嫌累地远离车窗往她那边侧身,支闲颐颐地撑着下颌。 车上只剩两人,这样的境况似乎让他觉得舒适自在,一点也瞧不出晕车的迹象,反而颇有兴致。 他问:“怎么还接滴滴?” 林琅意张口就来:“环保绿色出行,人人有责。” 原楚聿往被临时收纳起来塞在副驾座位底下的奢侈品包扫了一眼,温和地笑着:“嗯?我以为你会更在意身份的适配度。” 他说话拐弯抹角点到为止,可林琅意立刻就get到了他的点。 他大概在说她明明开豪车挎名包,却能将包随手塞在落灰处,能驾驶一辆破窗车当滴滴司机满城开,甚至能在直播间抛头露面播放擦边歌曲,完全没有一个大小姐应该有的姿态。 她仿佛是一个衣着华丽,试图走进上流社会舞会的客人,本身却漏洞百出,与整个舞会都格格不入。 林琅意心想第一眼见到原楚聿时自己心里想的那个富二代跟世家的区别还真是没有说错,现在看来还能再多加一个暴发户的她,这三个词语有时候看起来没多大差别,可是一旦细品,就有一种学长、前辈、师兄和那个男的这样巨大的鸿沟。 林琅意:“你听过那个论题吗?就是值不值得用半年的工资买一只奢侈品包。” 原楚聿看着她。 “我在回答中看到了一个有意思的说法,说超出能力范围的,真货也会被当作A货,能买得起的,地摊货也能被当成设计款。” 她转过头很快地看了他一眼,风把她的长发往后吹,她身上那件真丝小衫在路灯下流转出浮光跃金般的色彩,让她此刻看起来像一只在碧水中浮游的骄傲的白天鹅:“所以说,你觉得适配度这个说法,是需要我去配车、配包,还是它来配我?” 原楚聿默了两秒,轻声问,好像也不是问,只是在喃喃细语:“可是会有人完全不需要包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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