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也回:“跟平时差不多吧。” 本还不算十拿九稳,但见此刻此景,他大致预感到了,心也真正放平。 男生抽出手机按亮,顺势瞟眼微信置顶,确定没新消息才收回去:“不是还半个多小时才能查到成绩么。” 那老师还在故作玄虚:“那我猜你半个小时后可能也查不到。” 原也配合他的演出:“为什么?” 齐思贤在旁边倒水,哼笑接话:“因为咱们省前十名的成绩都要被屏蔽的。” 原也“哦”一声。 “这小孩,很淡定哦。”袁老师闻言瞠目,看向齐思贤,大加赞赏。 齐思贤呷口热茶,合不拢嘴:“他在学校一直第一,习惯了,高一还拿过奥数金奖呢,大风大浪的什么没见过,能不淡定么。” “哎呀,那时候怎么没先跟我们学校签协议啊。” “我也搞不懂他。他说要高考。” “也好,也好,太阳到哪边都是最亮的,没得说。” …… 他们有说有笑。 原也的手机再次在裤兜里振动不停。 他拿出来,见是老爸电话,终于心烦意乱地接起来,那边劈头盖脸一顿问:“你到底在干嘛,什么时候了,电话不接,人没影,清华招生办在我机构和家门口两头跑半天了,这会儿还在等,你现在就给我回来!” 原也闭了闭眼,撂下一句:“……我现在抽不出身。”随即挂断电话。 原屹声势汹汹,听筒拦不住,被一旁的老师听个大半。 他咳一声,委婉问:“你家长啊?” 原也颔首:“嗯。” 心猜没一会隔壁贵校就要杀过来拼个你死我活。袁老师再不掩饰和曲折,直奔重点:“想必你也差不多猜到自己的成绩了。我们北大诚意非常足,如果你愿意选择我们,光华、元培,随你挑。你数学好,喜欢数学,我们北大的数学科学院也是国内一等一的,还有奖学金……” 他长篇大论,原也认真倾听,但最后只回:“谢谢老师。但我现在无法做决定。” “不急,不急,我可没催你哦,”袁老师立马变更口吻:“你在这边空调舒舒服服吹着,吃吃东西,一下午的时间呢,慢慢想,你要一个人决定不了,我们现在就派车子把你家长接来,一起商量。” 他指一指齐思贤:“你看你班主任还在旁边帮你把关呢,他为什么跟我们走呢,怎么没跟别的招生组,对吧。” 齐思贤无言以对。 若不是跟老袁是旧识,他还真不想来蹚这趟拉仇恨的浑水。 领导关心得紧,袁老师去一边回电话。 而那两个外形漂亮的学长学姐又来到原也身边,缝插针左右夹击,热情洋溢。 中途原也接到春早电话,得知女友成绩后,他不再落座,环视一周:“我要先走了。” 老袁忙不迭跑来挽留:“这么快?不是啊,小原,你听我说,你还有什么想法什么要求,尽管和我们提,能满足我们全满足,你别忙走啊。” 原也面不改色:“没什么要求,就是要先问下我女朋友。” 袁老师一怔,抓住他胳膊:“……你、你先等会。” 男人眉一拧,回头去找齐思贤私语探问。 齐思贤也很纳闷,不是说分了?又和好了?是那个吗,他也不知道啊。只得茫然作答:“是听说有过一个女朋友,学文的,也我们学校的,成绩不错。” 袁老师又问了几句,立马重整思路,回来一拍胸脯承诺:“你女朋友也一起带上好了,我们北大——众所周知的——人文气氛浓厚,自由,兼容并济,环境比公园还要好,未名湖边散散步,吹吹小风,很适合谈恋爱的。你女朋友要是差点分,老袁话就给你放这了,照样破格录取。一起来!不分开!” 直立的少年忽而沉静。 “破格录取?”他敛了敛睫,随后一扯嘴角,与有荣焉,也笃信不疑地看过来:“她不需要。” — 近两年不允许官方炒作状元概念,但原也荣登省一的喜讯还是不胫而走。宜中师生线上线下奔走相告。这位才貌俱佳的少年的姓名,如细雨,如疯长的密林,飞速覆盖过整个校区,整片学区,整座城市。而各大社媒平台留言区的网友们纷纷顶礼膜拜并把他的总分帖当锦鲤池一般许愿。 密切关注男友分数的春早,在班级群刷到了原也是省理科状元的喜讯。 女生在卧室里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的嗷叫。 姐姐闻声,端着打好的鸡蛋液找过来:“你干嘛呢,成绩稳了人却疯了?” 春早握拳上下挥舞,像卡带的歌碟,快乐重复着这五个字:“原也是状元!原也是状元!原也是状元!” “什么?”春畅瞠目结舌:“他这么牛啊?” 春早热泪盈眶:“对啊,他就是这么牛。” 春畅山根微皱,挤挤眼:“但我还是觉得我妹妹最牛诶。” 春早心花怒放,持续做深呼吸才能缓释心跳。兀自宣泄完,她坐回床边给原也发微信:状元郎,你好啊。 原也:这哪是状元,感觉自己更像在逃嫌犯,悬赏还很高的那种。 春早笑出声:那你现在“逃”出来了吗? 原也:逃出来了。 春早:回家了? 她猜,这种此生仅此一次的荣光时刻,再有芥蒂也应该会与家人同喜共贺吧。 原也却回了个:没。 春早瞪瞪眼:那你在哪,不会又回出租屋了吧? 原也回得摸不着头脑:我在,衣锦还乡。 怎么总爱打哑谜。春早不懂:什么啊。 原也:下来。 他又传来一条语音,少年微喘的声线裹风而来:“我要到你家楼下了。” 春早顷刻起立。 随即咧唇而笑,马不停蹄地趿上拖鞋,奔跑去玄关,家居服都来不及换。 正往桌上端菜的春初珍瞄到,疾疾喊住她:“干嘛,马上要吃晚饭了,你又往外跑什么?” 春早底气充裕地挺直腰背:“原也在楼下。” 春初珍顿住:“他跑来干嘛?拿个状元不回家的啊?” “你管人家!”女儿大声甩下这句话,拽走挂门后的钥匙,屁颠颠开门下楼。 全程围观的春畅泄出一声讥笑。 春初珍回头看大女儿,难以置信:“她嘚瑟什么哦?不得了了这个成绩出来了,要无法无天了是吧。” 春畅嘁声,往桌边排放玻璃杯:“人家有省状元男朋友撑腰呢,挑不出差错,你还能管得到?反正我是管不到。” 话音刚落,门又被打开,母与姐二人就直勾勾目送春早直奔阳台,又风驰电掣地消失在眼前。 冲出楼道,干净挺拔的少年已立在那里,头顶是浓绿的树涌和层叠浸染的黄昏。 明明穿着款式最为简单的白T,甚至因灌透了暑气的风,他的黑发还有几分潦草。 但春早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两句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因为他无需雕琢,且独一无二的生机与自信。 原也笑眼愈浓,小幅度摊开手臂,意图不言而喻。 春早立刻跳下楼道台阶,飞扑到他怀里。 两人紧密相拥。 “你好棒噢!”她埋在他胸口,激动到口舌打结,完全意义上的词穷。 好讨厌哦,明明下楼途中脑子里闪放着千万句颂歌,可见到他,就只会说这四个字了。 原也下巴贴在她鬓边,心满意足:“你也是。比我还棒。你第一,我第二。” 即使将要迎来万众瞩目,至上荣耀。 但这一刻,第一秒,他只想给她一人看到。 一腔蜜饴的春早翘高唇角,抬手戳戳他心口的位置:“你的衣锦还乡就是这样还的啊?” “昂。”他淡淡应一声。 原也拉开二人间距,伸手:“我的礼物呢。” 春早这才眼皮翕动:“哪有人才当上状元就上门讨要礼物的啊。” 原也心安理得:“有啊,我。” 春早抽抽鼻子,收回搭在原也后腰的一只手。 女生秀窄的指尖交互蹭了蹭,变魔术般,拈出一朵饱满秾艳的长尾红山茶——是她的清闲老爹平日精心伺候在家中露天阳台的盆栽之一。近日恰逢花期,正派上用场。 但因刚才的拥抱过于沉浸,她不经心间将花朵攥得太紧,此刻有少量花瓣散了些,也有花汁蕊粉黏糊在手心。 春早将花举高:“还记得我说过的在古代中状元是要簪花游街的吗?” 原也心领神会,眉轻微一挑,倾身将脸送来,并别过头去:“来吧。” 春早扯下自己头上固定刘海的小黑卡子,将茶花固定到他浓密的发间,然后称心如意地笑开来。 原也全程乖乖不动,等她完全弄完,确认稳固,才竖起脑袋。 春早扬眸端详他,无声尖叫,救救——怎么会这么好看适配啊。 本还担心格格不入,现在看来,只能叫作锦上添花。 那花就像团不朽的赤焰。 雕饰他,也被他映亮。夕阳下的少年,唇红齿白,永不泯然众人,永远意气风发。 — 簪花的少年出现在家门时,春畅率先掩唇惊呼,挤眉弄眼:“哦唷~什么意思啊,一中状元就要来咱家提亲了啊?” 又取闹道:“聘礼带足了吗?” 两句浑话,果然收到春初珍的重拳出击。 春早的脸被姐姐两句戏言刺热,挡在自己男友身前,梗起脖子:“别瞎说。明明是文曲星登门,还不速来迎接。” 春畅哈一声,愣是不动:“关我屁事。我又不用考试了,我只迎财神爷。” 见大女儿说话没个轻重,春初珍又拍她胳膊一下,从厨房转出来,给原也找出一双备用男士拖鞋。 原也道声谢,换上。 春初珍瞥他一眼,不解:“这头上的花是什么意思啊。” 春畅戏谑:“人家小男孩小女孩的小情趣啦。” 春早:“……” 春初珍不再多言,叫春早领原也去洗个手,就上桌来吃饭。 春早得令,双手火速拽上男友胳膊,远离姐姐犀利促狭的目光袭击。 春畅没眼看地扭身去厨房,多拿出一副碗筷和酒杯放来桌上。 春早与原也并排站在面积有限的镜前,春早踮脚抬手,想替他摘掉那朵有些喧宾夺主的花。 男生昂首一避,牵拉出清晰的下颌线:“干嘛?” “意思一下就行了,看久了还蛮搞笑的。” “没有啊,我很喜欢。” 春早执意要取,原也便也顺了她的话,垂下眼,细致地将它别回春早头上。 镜子里的女孩拘谨站着,双眼流盼到身侧的男生脸上时,又是人面茶花相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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