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我们村里绝大部分居民是留守老人和儿童,大部分年轻人都去大城市打拼了。”村支书揉搓着同粗糙树皮般的双手,回答着。 “而且,我们这里的小学一个班级,只有四个学生,都是低年级的。”村干部补充道。 陆绥放下手中的杯子,向他们说明此行的目的:“乡野艺校在提高农村美观度和功能性的同时,会建立一个更年轻化的场域,使得人们更加关注美育,关注乡村,从而助力乡村振兴。” 人员流失、文化挖掘、文旅开发那都是后话了。 陆绥此行就是为了促成这一项目能早日落地。 他和村干部的沟通在日头西落才结束。 —— 另一边的姜既月,则是加班加点的赶工。 漆器就像是一块纹理精美的牛肉,需要一定的熟成时间,才能达到最美味的时刻。 但它的制作工艺却更复杂,所需的精力和心血也就更多。 姜既月一整天都坐在工位上,时不时回答直播间的问题,甚至连饭都没吃上几口。 直播间还是一水儿地刷着“下播”“打假”。 但她已经练就了过目却不入眼的本领。 比起交货时间的焦头烂额,这些都能算作是闲暇娱乐。 “别做了,歇会儿吧。”小老头都开始劝他。 以往自己才是那个被人劝着休息的人。 姜既月没理,继续埋头苦干。 她有些时候就喜欢一个人犟着干活,但凡有人劝她都烦得不行;有些时候却喜欢摇滚朋克的音乐吵着,帮她分心,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毛病,很极端。 陆绥忙了一下午,回家时发现工作室依旧灯火通明。 桌上的菜他走时怎么样现在依旧是那样。 皱着眉,一言不发地走进厨房,用力的甩了擦布。 洗手作羹汤。 他端着银耳莲子羹,走进工作室。 看见了一地的木屑废料。 姜既月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刷着漆,丝毫没注意到人。 昏黄灯光下,垂落的发梢上粘着浅黄的木屑,因长时间未喝水而干燥的朱唇,微微张开,一些不听话的发丝会跑进去,然后让她用沾满漆灰的指尖给挑出来,白皙嫩滑的脸上,却滑稽地留下两道发丝的嘲笑。 他万般庆幸,这一刻他看见了。 而且这一刻没有任何人能比陆绥更爱这个姜既月。 鲜活,像吸了一口最纯净的氧气,从呼吸道蔓延至整个心肺。 他对她的心动,仿佛刻在了最原始的基因序列中,是那种人类对氧气的渴望。 直到他的身影慢慢挡去她手上的光。 她才回头。 是那种被人打搅后的极度不耐烦的表情。 而在他的眼里却尤为可爱。 “陆绥,吃得不要带进工作室!” 姜既月厉声警告,这是原则问题。 陆绥听到立刻后退出门外,一只手端着碗保持平衡,一只手无措地举起。 默默低头垂眸,浓密的黑睫并未遮去眼眶下的微红。 姜既月呆呆地看着他,顿觉刚刚那句话语气有些重。 他委屈的样子不由得让她想到了当初那条可怜巴巴的流浪狗:“好了,我陪你去吃。” 他的眸光立刻闪了闪。 “我就是看你一天没吃怎么吃饭,怕你饿坏身体,不是故意的。” 声音和平时的成熟性感显然不同,多了几分委屈无辜。 姜既月越看越觉得自己说重了,立马道歉:“对不起,委屈你了,你就小人不记大人过,好吗?” “好吧。” 他在姜既月转身的瞬间,换了一副表情。 开始疯狂眨眼,原本那里计划有颗将坠未坠的泪珠,结果怎么也落不出来。 虽然很是嫌恶刚刚的声音,但不得不说确实有用。 他好像知道姜既月吃哪套了。 看着她把自己辛苦拨出莲子的银耳汤喝得只剩莲子,陆绥也心满意足了。 此后的两天都是这样。 姜既月每分每秒都不想离开工作室,抓紧赶在除夕夜前将礼盒全部做完,恨不得饭都让别人来喂。 陆绥每天都跟在她身后打扫卫生,处理家务,洗衣做饭,就差把饭喂嘴巴里了。 好在他们成功赶在除夕夜前把这些成功交付了。 姜既月也好松下这悬梁的绳,刺股的锥。 但也没给他们放松的时间,要准备除夕夜的晚饭了。 今年很特别,阿香妈的儿子没回家,所以盛情款待福慧园的三只。 掌勺是阿香妈,陆绥帮厨,姜既月坐享其成。 锅勺交错,火光四溅,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就已上桌,冷盘在上桌前就被姜既月偷吃了,现在她逃了出去和村里的小孩放着烟花。 “开饭啦——” 围着这一桌好菜的是如此奇特的组合,桌上的每个人都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硬凑成一桌子团圆饭,也是年味十足。 “阿香妈,你烧得菜比酒店大厨烧得还好吃!”姜既月这句话发自肺腑。 阿香妈害羞地否认道:“哪有?我不过是一个家庭主妇哪比得上什么大厨啊?” “谁说家庭主妇就比不上啊?我觉得家庭主妇就是最厉害的,你可以做出最好吃的菜,洗出最好闻最干净的衣服,记住家里每个东西摆放的位置,了解不同蔬菜的价格,整理好枕头和床铺,照顾好阳台上的花。这些得需要多少的耐心和细心?我认为做好家庭主妇不比这个世界上任何职业更容易,家庭主妇价值也不比世界上任何职业要低。” 姜既月注视着她的眼睛,像是给那双珠黄注入最鲜艳的闪光。 “嗯,你说得对。” 她重重地点头,既羞愧又感恩。 桌上的其他男人都无言。 而陆绥望着她,眼里满是欣赏。 突然一个接一个的电话铃打断尴尬和沉寂。 “芽芽,你难道不回来看你妈吗?” “陆绥,你赶紧滚回来。”
第34章 最后的晚餐 她沉默着, 许久,回了一句:“知道了。” 挂断了手机,倒扣在桌子上。 他的眼神看向别处, 气压很低,回了一句:“嗯。” 对面依旧不依不饶:“家里是没有你的位置,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他的脸上少见的苦涩,补充道:“明天回。” 随后便挂断电话。 桌上的气氛凝固住了, 动筷的速度都有所下降。 阿香妈把鱼肉捡到姜既月的碗里, 笑着说道:“快吃吧,菜都凉了。” 姜既月点头, 但是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像是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早就有了消极的预料。 她见机开起玩笑:“昨天我儿子还给我打电话,说工作太忙了脱不开身, 过年都回不了家。害现在的小孩都这样, 一年到头不着家, 我们做母亲的担心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阿香妈的本意是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不料气氛又冷了几分。 姜既月手上的筷子一顿, 沈溪陵在她右手边给玻璃杯倒上了酒。 小老头用自己的方式替她解围。 她埋头喝了一杯,心中墙好像被酒泡酥了, 墙皮脱落下来。 酒过三巡, 就在这张奇怪的餐桌上,每个人都有些脸红,开始慢慢地吐露出自己的内心。 她问出了那个盘旋在自己内心很久的疑惑“为什么要叫阿香妈?” 好像村子里的女人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自己姓名,她们是“爸爸的女儿”“爷爷的孙女”, 结婚后就是“谁的妻子”, 生完孩子后变成“某某某的妈妈”。好像一生都得作为客体附在一个东西上才行。 她不能理解,但这很常见。 阿香妈的眼神明显呆滞了, 盯着刺眼的灯许久才缓过神来。 “其实我之前生过一个孩子,是女孩,可惜没满月就走了。我给她取得名字就是阿香,叫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她。 ”猩红的眼睛已经湿润。 “对不起,让您想起这件事。” “没事,都过去了。” 姜既月感到深深的愧疚,但取而代之的是庆幸,她的名字没有为了父亲,为了丈夫,为了儿子,而是为了她早夭的女儿。这何尝不是一种进步? 在她的身上可以看到隐隐的火苗,虽然只是零星的一点,久而久之也能燎原。 刚才喝下去的一杯酒,在她的体内发起热来,似乎是隐埋在身体里的电路通了,酒成了电流。 她既痛快又难受。 杯酒下肚,似乎不再是自己,又似乎愈发像自己。 陆绥将她的酒杯拿走,她很听话地照做。 沈溪陵看着这两个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不禁感叹:“年轻真好。” 吃完饭整理好饭桌,姜既月和陆绥去了半山腰的亭子上,那里是看烟花的最佳位置。 寒风吹鼓着她的衣衫,却没觉得冷,似乎她身上散发出的空洞气息,更冷一些。 火树银花,在万树间攒动,她看得认真,潋滟的光照得她剔透。 清冷的眼中是绮丽的烟火,却比平日多了丝愁苦。 他想伸手去按住她无端皱起的眉。 “你有心事?” “陆绥,你说放烟花是不是可以让逝去的亲人聆听我们的思念?” 每每抬眸时,陆绥也正望向她。 她的那双眼中除了有瑰丽的花火,还带着一种强烈的执着。 对视良久,他失了神。 答她:“烟花就是最轰轰烈烈的思念。” 他感知到了姜既月身上的悲寂,像是短暂的烟火结束后,硫磺烟灰的味道。 “我们去,放烟花!” 他们像是看到火焰就兴奋不已的小孩。 当陆绥拿起火机点燃导火线,火舌窜至相底时,姜既月就熟练的把耳朵堵住。 烟花窜升上天,在空中绽开的一瞬,照亮了他们的脸,两张冻得通红的脸。 姜既月看着这些烟花,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忽明忽暗的脸,笑容却不短暂。 眼前的这个女孩美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沉默地注视着,良久,低头笑了一下。 他宽阔的肩背像一堵温暖的墙,挡在姜既月的面前,挡去了一半的寒风。 因着嘈杂的烟火,他放大声音:“其实一开始阿姨对你的敌意是有原因的。” 阿香妈在做饭时特意找陆绥解释,希望他可以告诉姜既月。 “她以为你是抛弃了沈老,所以才针对你。”陆绥回头看着姜既月。 现在误会解开了,陆绥特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阿香妈,她很是愧疚。 她并没有为之前阿香妈的话而感到伤心,回答道:“我从来没讨厌过她,没关系的,能理解。” 姜既月从来都是这样,只会为了自己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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