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这种事哭是不可能的,这还比不上丢了珍藏的啤酒更让你觉得严重。” 果然,就这么平淡的一句,直接勾住人的情绪,成功阻止她的步伐。 瑞娅被这话拽住脚步,回头,压不住声音里的怒意:“对!我就是那种犯了错还不知道悔过的人,我没心没肺,我现在正期待出去自由地玩呢!你满意了吗?” 此刻,她站在这里,站在敞亮的阳光下,面前只立着方时沧一人。 可是,幻象里,角落却有个红头发女人扑到了她面前,那个女人,记忆里有着可怖的大眼、嗜血的红唇,死死瞪着她,时隔十一年她再次被吓了一跳。 她垂手站着,盯了方时沧片刻,不愿再多说一句就离开了。 - 玫红色跑车在路边刚要出发,车窗被人敲了敲。 瑞娅将墨镜往上一抬,逆着刺眼的阳光看清面前的女孩是谁。 “可以捎我一段吗?” 瑞娅记得这是小纯的朋友之一,阿葵,刚才将那只灰白色小猫留给小纯时,她看见这女孩在小纯的房间玩游戏。 “你要去哪里?” “搭我一程吧,真的不长,我听小纯说你去很靠南的海边,我的老家就在那边!” “……确实是不长?” 瑞娅还是让她上车来了。 “你真酷,你要彻底走掉吗?” “是的,我要离开,永远离开!再也不回这个鬼地方。我要变回以前的自己!”瑞娅自说自话,重新戴上自己的粉色心形镶钻墨镜。 “好吧,要不要放点音乐?” “你的提议不错。” 音响一打开,竟是那首《Knockin'on Heaven's Door》。 前奏响起的瞬间,两个女孩都感到莫名惊喜,双眼发亮,下意识抬手击掌—— 接着,红色跑车疾速驶去,自由地消失在了盘山公路转角。 - 2007年夏,乔治亚州的远郊别墅里,一个像往常一样静谧的午后,偷懒的女仆在花园的绿荫角落打盹,睡过去了。 两个六七岁的女孩一前一后偷偷绕过泳池,小的那个名叫南希,提议两人翻过围墙逃出家里去玩,瑞娅招架不住对方眼中的热情,欢快地答应了。 穿着灰裙子的南希先爬上了围墙,瑞娅永远记得那条灰裙子。 穿着蓝裙子的瑞娅站在墙下,成为被幸运之神眷顾的小孩,当然,也可以说是不幸的一个,她观看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 南希是她父亲的侄女,也就是她叔叔的女儿,叔叔常年在外出差,于是妹妹由阿姨照顾长大。这阿姨经常在一些无所事事的下午外出,而女仆也常常偷懒躲得不见踪影。 那个阳光柔和的初夏下午,来到叔叔阿姨家度过暑期的小瑞娅,迎着刺眼的阳光往红砖围墙上望。 “这很简单!”南希回头,“现在我帮你试过了,爬上来并不难。看着,瑞娅,我会抓着这根黑色的线滑到外面去。” 一些红玫瑰缠绕在围墙间的黑色栏杆上,灰裙子妹妹被衬托得格外显眼,每一个动作都能被瑞娅捕捉清楚。 “好吧,我马上就来。”瑞娅说。 南希比她还活泼,什么事都跑得更前面。她正要往前走去,这时,南希僵住不动了。 瑞娅注意到,在对方抓住那根外皮脱落的粗电线后,就一动不动。 南希是那样活跃的女孩,似乎不会有哪一刻发呆,哪怕只是一瞬间微小的安静也足以让瑞娅察觉不对劲。 何况这寂静持续了好一会。 冻结般的小女孩是被触电吸住了,身体并没有弹开,只是浑身僵硬,肌肉僵直性收缩。 如果南希立即被弹开,地面上的瑞娅也许就反应过来大声呼救了,可南希牢牢抓着电线不撒手,失魂一般,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几秒。 而墙下才七岁大的女孩根本看不懂这场景,还以为南希在玩新游戏。 “南希?南希!你还不滑下去吗?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有回答。 突然间,电线上火花飞溅,小女孩这才栽了下来,落在墙内瑞娅的脚边,维持身体紧绷的姿势。 亲眼看见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滋味,也许,往后跟再多人说也不会获得感同身受,何况在还不到八岁的年纪,场面彻底如默片刻在了记忆里。 南希是她的妹妹,更重要的是,还是最好的朋友。 最可爱的童年的好友,就这样死在了自己面前,这一生不可能再让这幅画面从生命中抹去。 事故发生后,所有人聚拢在叔叔家里的那天,瑞娅永远记得那个傍晚。 女仆早就因为怕事跑了,剩下的女孩,必须要成为一个承担怒意与某种责任的代替。 “你比她大一岁!你这么贪玩,一定是你叫她出去的!婊子,你这个婊子!自私鬼!”叔叔的妻子——那个红头发女人睁着可怖的双眼冲上楼,对缩在角落里的蓝裙子女孩推搡嚷骂不停。 “跪下!你给我马上跪下,我要撕烂你的脸……噢我的南希,我可怜的南希,她才六岁……你怎么赔我?”红发女人疯狂摇着小女孩的肩膀,双眼通红,“可恶的自私鬼!凭什么你没死?我要你赔我一个孩子!你赔我!否则就拿你的命来换……” 瑞娅很久后才通过父母得知,那天下午,南希的妈妈其实去私会婚外情人了。这位母亲担心丑事被牵连出来,更担心遭到丈夫怒斥并成为事故最终的罪人,当天便揪着瑞娅的金色头发急冲冲往浴室走去,要当着家人的面发泄怒意。 毕竟,如果一个人抢先生气,或表现得比别人更生气,就可以给人造成一种“自己可没有错”的错觉。 也许,当年这人只是觉得,找个小孩承担罪责不算过分,反正大人们不会记恨不懂事的孩子,她可以全程放肆地辱骂、教训瑞娅,要这女孩承认全部错误。 这阿姨内心也对疏忽造成女儿的事故感到又惊又怕,越来越疯狂,抓着浑身伤痕的女孩往浴缸里按,忽上忽下,一边疯叫一边哭笑:“说!都是你的错!你带着你的妹妹犯错,你让我丢了一个女儿……” 着急又悲伤的叔叔在旁边拉拽她,甚至比不过她发疯起来的力气大。 瑞娅在生与死的水面往返,那短短时间只觉得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责骂声,责骂、咒骂、斥责、责备。 有一个时刻,她甚至感觉骂声也快听不见了。 就在窒息前的最后时间,父母及时赶到,阻止了又一场事故发生。 从那一天起,眼睛有了问题。 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角落,小女孩总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各个墙角发呆,那双蓝色的眼睛长期湿哒哒的,眼眶泛红,上下眼睑泡着泪水,这引起了一些细菌感染、过敏和炎症。 不久后去检查,医生告知父母,这个还不到八岁大的孩子已泪腺萎缩,无法再流泪,这是受强烈刺激与慢性炎症共同作用的结果。 其实,事故那天以后妈妈也抱着瑞娅哭过很久,为那事故中自己缺失的照看与陪伴而内疚,毕竟,如果她放弃工作一直陪在孩子身边,一切不幸都不会发生。 十一年来瑞娅再也没有使用过浴缸,也从不下泳池,她拒绝任何水的淹没。 灰裙子小女孩的背影在她的梦境里反复出现,她从很多个午夜无声流着泪醒来,睡不着觉,也不会困倦。 漫长年少岁月里,没有辨别对错的能力,她真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南希,或者,直到今天这样不合理的怀疑也没有完全消失。 她就这样慢慢在沉默中长大了,幸运的是,偶然一次被妈妈治好了心结。 不知不觉中,她开始学着像拥有两个灵魂一样热烈地活着,每天不知疲惫地燃烧自己。父母当然会顺从她的意志,总是在身后安静地注视着她,包容她任性、放纵地成长。她想要派对和音乐,想要毁坏校长的规矩,想要从十三四岁就开始化妆,好,那么就让她如愿,所有心愿都依着她来,她想要永恒的夏天,就给她一个永恒的夏天。 总之,泪水早在七岁那年夏天就流干了。 但她真的做错了吗? 她这辈子不想再被人批评过失了。 - “哎,我们不该在这个时间出发的,又堵车了!”副驾驶座上的阿葵叹口气,靠着车窗观望外面人头攒动的街道。 傍晚的外滩车水马龙、人潮如织,堵起来像是没完没了。 噢,原来这还是周末。 正当瑞娅想下车找点水喝时,车窗被人敲了敲,她认出外面那张有印象的脸。 那是方时沧的助理,后面还站着她的保镖瑰拉。 她降下车窗。 “左小姐,您的电话打不通,方先生让您过去一下。” 瑞娅沿着助理的视线往路边看去。 这一侧广场没什么人影,相比观光道安静些,地面光线更暗。而夜空却伸展着四方攒尖的屋顶,金光熠熠,流光泛金,连绵成中西合璧的建筑群,在这里,中国文化与西洋文化的风格浸润着整片街区。 一个身影背靠在黑色车门边。 夜风中,薄款西服随风飘起一角,连同碎发发梢、侧影都显得有些飘忽。 气场是个神奇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瑞娅只是远远瞥一眼都能确定他的存在。 “可我的车还停在这路上。”她坐着不动,对助理说。 “小姐,这种小事不用您管,您要是愿意,我们甚至可以让人马上帮忙把这车抬走。您先下车吧,方先生有事跟您沟通。” “不要动我的车。”瑞娅瞪了对方一眼,打开车门,磨蹭着走下去了。 她往方时沧所在的位置靠近,非常不情愿。可是谁知道几天前她还很兴奋呢,这会热情都落下去了。 景观灌木丛背后,满街区散落的金色灯光像被筛子筛落下来,斜斜地散在黑色西服、长裤上。 瑞娅停步,看见自己的玫红色裙子上也落满同样的光斑。 她却感觉不到与对方距离接近。 方时沧侧过身来,看了她半晌,语气跟以往比显得不一样: “你要离开上海?” “没错。” “想好接下来做什么?就这样没有目的地开车走人?” “是的。” 方时沧停顿片刻,又垂眼瞧着她。 摩肩接踵的人潮堆在街道另一侧,不会挤到这附近,但吵嚷的人声却隔着马路传来。 两人间的寂静足以屏蔽那些声音。 “我认为,你只是一时冲动,明早醒了就会后悔,不如现在就跟我回去。” “叔叔,您想多了。” “你一定要跟我反着来?” “不是我跟你反着来,叔叔,你别忘了,你甚至能轻易把我扛到肩上,我在这里跟你对峙有什么必要?我只是认为你该想想,你能以什么立场不让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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