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暄见尤思嘉一直伸着脖子往前看,上身摇摇晃晃地不稳定,他赶紧抽出一只手环住她的腰,热烘烘的气息彼此贴着,他的胳膊逐渐发酸起来。 旁边又跑过来一个小女孩,抬手拽了拽尤思嘉的衣角。 尤思嘉察觉到赶紧低头,发现是王子涵。 对方仰着脸,一脸兴奋:“思嘉!我看到了一群穿黑衣服的城管过来了,身后还跟着挖掘机,好像是要推谁家的房子!你去不去看?” 尤思嘉一愣,转脸看了看还没开始的杂耍团,当机立断地从杨暄身上跳了下来。 街中心有杂耍的热闹,村东头也有吵架的喧嚷。 尤思嘉跟着王子涵跑过去,隔着人群就听到了吵架动静,七嘴八舌,人声嘈杂分辨不清。她喘着气立定,从衣角缝隙中看到了小康一团蓬勃的卷发随着动作激烈地跳动着。 尤思嘉听到挖掘机发动的轰鸣,履带碾过石子的咔嚓声,她随着声音往旁边的巷子拐,看到了三四个高壮、戴着大檐帽的城管围在一处,旁边挖掘机土黄色的臂架高高挂起,铲斗照着面前的墙壁凿过去,凿完一下接着一下,水泥墙壁迸裂,里面暗红的砖头纷纷滚落。 尤思嘉定定地站着,难得露出迷茫的神色—— 她从街中心跑过来看热闹,但没想到挖掘机原来扒的是自己家的房子。 人群里的小康被人抓着头发往旁边推,她喊叫着躲开,露出了后方面色急躁愤怒的奶奶。 小康捂着头发挣出了人群,走到城管旁边,对着喊:“找不到人就只能扒屋子,街坊邻居都得连坐,扒完这家扒那家。” 剩下看热闹的人也急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家偷生凭什么还扒俺家屋?” “现在就是这么规定的,所以劝你们,知道刘秀芬躲哪去的都赶紧举报哈。” 周围是乱糟糟的一团,尤思嘉环顾一圈,发现刚刚还在拽小康头发的奶奶不知道去哪里了。有人从后方伸手搭在她肩上,尤思嘉转脸看见了杨暄。 “你怎么跑这么快,”他还喘着气,“没事吧?” 尤思嘉摇摇头:“你看到我姐了吗?” 杨暄缓了几口气后点点头,把她领到人群后方站着的尤思洁面前。 尤思嘉看见她姐就问:“姐,怎么办,咱家被扒了。” “我看见了,”尤思洁语气烦躁,随后低头打量她一眼,“你没事?” 尤思嘉再次摇摇头表示没事,又问:“那咋办?” “你问我我问谁。” 姐妹俩站在巷子口,看着挖掘机轰隆隆作业。墙壁此刻已经有了半人宽的洞,砖头和沙粒不停地往下滚,透过破洞,能瞧见她俩写作业时的桌子。 好巧不巧,挖的刚好是睡觉的卧室。 方才消失不见的奶奶又重新出现了,她趁挖掘机臂架升高时,挤过几个比她高一头的城管大汉,一屁股坐到了墙根,颇有与墙壁共存亡的魄力。 “他大娘,”小康在一旁抱着手臂,苦口婆心,“你现在堵这儿有什么用?不如让刘秀芬回来,待会挖完你家再挖别人家,街坊邻居的都住一块,多不好看。” 挖掘机的履带往后移了一段距离,预备再换一堵墙继续挖。 这时候,奶奶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绿色瓶子,瓶身缠着白色塑料纸,上面印着通红的“敌敌畏”三个大字。 小康的脸色骤变,周围人发出惊呼:“哎哟,这是要喝药!” “把挖掘机开走,”奶奶一把拧开塑料瓶盖,里面的液体随着她胳膊的动作摇晃,“再挖一下我就喝下去,我老命一条不值钱,我看你们搞出人命怎么办!” 说完她一仰头,举着瓶子就往嘴里倒。 周围邻居一窝蜂涌上去拦,小康和几个城管人员慢了一步,只能围在外面团团转。 听声音,里面的人在忙着扣嗓子眼、拍背,前街大奶奶转头喊:“吐出来了!去接碗水来漱口!” 尤思洁赶紧去接水,尤思嘉也急了,她要往人群里面挤,被身后的杨暄一把按住。 “你先别急,”他弯下腰,声音低低地,“我看瓶子里的颜色不对,吐出来的也像清水,装的应该不是真的药。” 周围人争吵着要不要打救护车去洗胃,小康终于败下阵来,在暮色降临的时候,带着人离开了。 街中心亮起灯来,敲锣打鼓的声音远远传来,杂技表演已经拉开序幕。 周围人也散得差不多,尤思嘉望了望面前破败的墙壁,又转头瞧了瞧街中心热闹的景象,还没开始迈步,就被尤思洁一把拽进了门:“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想着再出去。” 爷爷奶奶晚饭也顾不得做,他们紧锣密鼓地商量了一下两个小孩晚上睡觉的问题。 爷爷奶奶家只多余一张小床,尤思洁这段时间可以凑合着过来挤一挤。而尤思嘉,他们准备今晚就把她送到刘秀芬那里,让她跟着姥姥姥爷那边住一段时间。忙完这件事,紧接着又给尤志坚打电话,让他回来补墙,刚好也差不多能赶上第三个孩子出生。 尤思嘉回到家开始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卧室墙壁破了个洞,她的那些宝贝玩意儿都变得不安全。 她找了一个纸盒子,叮叮咚咚地翻箱倒柜,将她的玻璃弹珠、养了一堆的海洋宝宝、几叠皱巴巴的贴画,还有沙包和小布狗等等一股脑全装了进去。 随后跑到了斜对门,顾不得害怕,拉开防蚊帘子就开始探脑袋。 杨暄果然没有去看杂耍,而是和姥姥姥爷在一起吃饭。看见尤思嘉后,他瞅了一眼还在吃饭的姥爷,放下筷子赶紧出来。 他跨出门后就问她怎么了。 尤思嘉只拽着他往自己家走,连说带比划地讲了自己要走的事情,随后一脸郑重地指了指地上的纸箱子。 她要把她的财产托付给他。 杨暄没急着搬,只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尤思嘉挠挠脑袋:“房子修好应该就能回来了,我奶奶说最多一个月。” 杨暄点点头:“行,我帮你保管着,等你回来。” 尤思嘉笑了,眼睛弯弯,伸出小拇指:“拉钩。” 杨暄也跟着笑,刚伸出手,奶奶就进来,一脸焦躁,提溜着尤思嘉的衣领就往外拽:“都几点了你还乱跑,我送完你一趟再回来,得半夜两三点了……” 杨暄伸到一半的手只好放下,也跟着出去。 门口已经停了一辆三轮车,上面有一个板凳,板凳旁是一个装换洗衣服的塑料袋。尤思嘉爬了上去,刚坐稳,低头就拍死一个趴在她小腿上吸血的蚊子。 三轮车的车链子“咔哒咔哒”转动起来,尤思嘉坐在后面摇摇晃晃,朝杨暄挥了挥手。 杨暄也抬起胳膊挥一挥,他跟在车后面快走了两步。 月光如水般溶溶明亮,梧桐枝子的影被莽莽地投下来,流过这辆小小的、吱嘎叫的车子,尤思嘉瞧着他,目光清澈。 转弯前她又招了一次手。 杨暄也跟着再次晃了晃。 等三轮车转过弯,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但此刻什么也看不见了,杨暄这才放下手臂。 不知是不是刚才举的时间太长,胳膊的存在感强烈起来,垂在身侧沉甸甸,宛若千斤重。
第13章 Chapter 13 在姥姥家待了没小半个月,尤思嘉就感到百无聊赖。 刘秀芬的肚子早就高高隆起,行动不便,因此也顾不上她,周围更没有熟悉的小伙伴,尤思嘉便每日孤单一人。 她很多时候只能蹲在屋里看电视,看到兴头上,就把床单从床上扯下来,裹着被子扮仙女,扮完仙女扮皇上。 她爬上堂屋中间供奉神像的小桌,将床单在脖颈处打了个结,往后一甩,对着空无一人的下方,高高扬起胳膊:“跪!起!众爱卿平身!” 话音落下,她姥姥就一手端着西瓜,用脚踢开了纱窗门。 尤思嘉连忙跳下来,动作匆忙间,被单长长一条就刮倒了供奉的香炉。姥姥连手里的西瓜都来不及放下,直接抄起墙边的扫帚就要抽她。 她来了一招“金蝉脱壳”,扔掉床单,仗着双腿伶俐,一溜烟跑出去了老远。 从这以后,她的扮演游戏就被勒令禁止。 不过还好平房楼顶一圈都种着枝繁叶茂的梧桐,整个白日里蝉鸣大噪,尤思嘉便拿着小竹竿,杆头缠上一圈胶带,每日顶着烈日去捕知了。 她的技术不算好,每次杆头刚刚从叶缝枝干中探出去,蝉鸣顿时戛然而止,随后是一阵急促扑腾声,只有冰凉的水滴溅在她脸上。 饭后乘凉时,刘秀芬还在数落她:“天天顶着大太阳出去,知了也没捉几个,你看看你现在,晒得跟个小黑猴一样!” 尤思嘉躺在凉席上,凉席铺在平房屋顶,屋顶白天吸足了烈日光线,余温直到晚上还在徐徐蒸腾着。 她仰脸枕着自己的胳膊,对飘过来的话充耳不闻,只好奇为什么天上的星子越数越多。 旁边的蚊香燃尽,蚊虫又扑了上来,尤思嘉一骨碌直起身,捞过花露水就往自己身上喷了一圈,随后重新躺下拿着蒲扇摇啊摇,薄荷的味道夹杂着混凝土的热息,让人昏昏欲睡。 她在迷迷糊糊之中想起了杨暄。 在家的时候,杨暄也经常带她去捉知了,他的技术比她强多了,不到一小会儿就能把一个小塑料瓶给装满。 她翻了个身,意识慢慢飘走,好像回到了从前上下学的时候,杨暄的衣角被风扑到她脸上,是干燥清新的味道,她坐在自行车后面晃悠悠,路面不平,他站起来加快蹬了两下,车轮磕到小石子,她猛然感受到一阵颠簸…… 尤思嘉一下子被晃醒。 楼下巷子口一片嘈杂,有强光手电在乱舞,刘秀芬慌乱的声音响在耳侧:“是不是来逮我的?” “估计被邻居举报了,”姥姥把铺盖卷起来,推着她俩往楼下走,“快快,赶紧跑!” 尤思嘉迷迷瞪瞪的,被推搡着下了两步楼梯,迎面就撞上了脚步匆匆爬上来的姥爷:“来不及了!我把门锁上了,正砸门,得想办法往外面跑。” 刘秀芬一下子就掉了泪:“八个多月了,引产都难……” 姥姥恼了:“你先别急着哭!” 她说完往楼下扫了一眼,看到东边墙壁下面倚着一堆烧柴用的玉米秸秆,当机立断,将被单扯了出来,拍了拍尤思嘉:“拽紧这个,你轻,我先把你续下去,然后你在下面接着你妈。” 尤思嘉一下子清醒了。 她双手被打了个结,鞋底蹭着粗糙的壁面,摸着黑从墙上慢慢地被吊下去,随后落进秸秆堆里,裸露的肌肤蹭到干燥的秸秆,又刺又痒。 尤思嘉挣开床单,仰着脸看着床单被收回去,刘秀芬的身影在黑夜中模糊成一团,起先还有粗重的呼吸声,随后被一阵杂乱匆忙的脚步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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