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他说要我先到香江来,不用多久,他也会想办法过来,然后我们在维多利亚港相见。” “那您会为此感到遗憾或者怨恨吗?”陈曼仪低声问。 那个人一直没有前来赴约。 她们两个被抛弃在这里,以异乡客的身份,颠沛流离。 Hnh想了许久,最后她摇了摇头,说:“当然不会,这不是他的错。” 有些分别是注定的。 过了许久,陈曼仪终于低低嗯了一声。 她答应了。 安明喜不自禁:“你一定要来,我会准时到达,喺嗰度等你。” “嗯。” 陈曼仪抬头,看见窗外阴云低沉,太阳半隐半露,不知道......是否又要下雨了。 夜色如墨,遥探港口,灯光明暗,海浪轻拂,带来了咸湿的气息。 剧组大灯照亮小半块海域,人群聚集,人声嘈杂。 郑安容站在一只箱子上,指挥着布景。 拍完这场戏,整部电影就算是杀青,盛嘉宜坐在栏杆上,和此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在电影里饰演勾引安明老婆出轨的男二号——李泽阳聊天。 “你们在吴哥是不是很好玩?”李泽阳有些懊恼,“早知道我也应该跟过去玩一玩。”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盛嘉宜咬了口手中的薄荷冰淇淋,对他的话感到惊讶。 “我听说了你们拍摄的内容。”李泽阳狠狠拍了一下栏杆,“和你们相比,我和佳慧在台北拍的内容简直就跟过家家一样,可以想像这部电影剪出来之后,所有的光环都会分给你和程少,我又成了边边角角的男配。” 天王之一的李泽阳对于自己屡次做配而耿耿于怀。 盛嘉宜才没有心情哄他。 “喏,你要是对此有意见,你应该去找导演抱怨。”盛嘉宜指了指郑安容,“叫他给你加戏。” 李泽阳顿时一缩:“我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盛嘉宜皱眉,“你怕他?” “你不知道他被叫做片场暴君吗?” “我知道啊。” “你就是仗着他不会凶你。” “你是没见他凶我的时候。”盛嘉宜撇了撇嘴,远远看见程良西和周佳慧过来,连忙招手:“程少,佳慧姐。” “你来做什么?”程良西还未走到跟前,就已经扬声取笑李泽阳,“不是已经杀青了?” “我来凑个热闹不行?”李泽阳把他那三七中风的头发往上一撩,酷酷一笑。 随时准备告诉全世界我很帅的男人,固然十分英俊,但气质上落了大半截,比脸长得差更加可怕,堪称无可救药。 “你下次开演唱会我不要去给你当助唱嘉宾啦。”盛嘉宜从栏杆上下来,嫌弃地离他远了一些,搂住周佳慧的手臂。 “嘉宜和良西别围在那里聊天,泽阳不要干扰他们,佳慧准备一下,马上要拍摄,争取今晚少拍几条,我看要下雨了。” 留给他们说闲话的时间并不多。 电台断断续续响着杂音。 七点刚过,曼仪已经到达港口。 她穿着件灰色长风衣,一头黑发被海风吹乱,飘散在风中。 港湾并不宁静,各种各样的汽笛声来回奏响,那样多的行人来往于码头之间。不远处停了一艘白色小游艇,一群金发碧眼的洋妞正在顶层甲板上开鸡尾酒party,发出巨大又尖锐的笑声。 对岸中环夜色迷离。 曼仪赴约的理由很简单,她跟安明走,可以得到比在这里更加好的生活。她或许会和他一起定居在新加坡,他会和他的老婆离婚,然后同她结婚,生子,两个人一同开始琐碎又漫长的一生。 可是她想想这样的未来,似乎并不为此感到幸福。 她很清楚这不是爱情,至少不是正常的爱情。 安明心里忘不掉他那个老婆,他倒也不见得多爱她,但是因为那个温顺的女人率先背叛他,他便为此耿耿于怀,这就像一根深深的刺一样扎在他的脑子里,令他终身无法解脱。 陈曼仪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当爱情落入平凡后,会变得多么丑陋与难堪,说到底她需要的只是那一张前往新加坡的船票,就像是她的母亲来到香江一样,她用同样的方式从这里离开,至于好还是不好,总不会比现在过得更差。 再过两个小时,她就要去酒吧唱歌。 那些情歌,她唱了许多遍,早已经滚瓜烂熟,将所有的歌词铭记于心。 码头对面的街角,同样有人抱着吉他,迎着来往人群在哼唱。 陈曼仪伸手,摸到了水珠。 好像下雨了,细雨穿过黄昏,落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灯火璀璨的对岸,似乎就是她那遥不可及的明天。此刻她带着未知的情绪站在这里,竟然不知道自己是想要迎来一份变质的爱情,还是寄希望于像菟丝花一样紧紧缠绕在那个可以带她走的男人身上,将过去远远抛在脑后。 这世界上有一种鸟,叫做无脚鸟,从它张开双翼飞起那一天,直到死亡,才能落到地上。 “今日係咪有颱風過境啊,今年點解成日都有颱風,本應該颱風季都過咗嘅。” “湿漉漉嘅一日,真系好反胃噢。" “快啲走啦,去新加坡嘅渡輪淨低最後五分鐘啦,颱風一嚟貨輪停咗點算啊。" 陈曼仪将这些话停在耳中,她仰头看了天空一眼。 台风过境,全港交通即将停运。 广场上的时钟铛铛铛敲响八下,人潮涌来。 夜色已至,航船离港。 隔着许多人,陈曼仪看到了远处的安明。 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他们似乎在说一些什么,那个女人的面孔她有些熟悉,在他的钱包里,陈曼仪见过这个人。 她微微一笑。 人生中有许多次相遇,也就有无数次别离,或许每一次相遇,都是为了下次的分别,而每一离开,都为了将来某一秒的意外重逢。 陈曼仪把斜挎包往肩上拢了拢,掉头向码头里走去。 绿色的轮渡两块钱一次,从九龙到中环,是来往两岸最便利也最省钱的方式。 汽笛长鸣。 安明在焦急地眺望,忽视身边女人的大声质问,试图从人群中找到他想看到的那个声音。 到最后,他终于变得不耐烦起来,一把推开自己身边的女人,和她争吵起来。 他说:“是你的错,不是我的错。” 女人愣住。 安明推开她,着急地拨开人群。 陈曼仪已经坐在过海的轮渡上。 她沿着木制的长椅坐下,那湾海水高低起伏,带着邮轮一起摇摇晃晃。 背后的高楼都成了模糊的,看不见的影子,而对岸璀璨的灯光从晕染的一团,到逐渐清晰,最终完完全全袒露了自己最迷人的那一面。 陈曼仪起初还是笑着,笑到后头,她靠在窗户上,又忍不住掉下眼泪。 她的哭泣那么真实,却悄然无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捂住嘴,分不清自己心中翻腾的感情到底是悲伤、痛苦,还是释然、甚至快乐。 她的泪水是真实的,她的人生也变得真实起来。 终于不再是薄薄的,透明的一片,就像是一根钢筋铁骨被狠狠钉进她的脊柱里一样,那钢铁撕扯着她的皮肉,她既痛不欲生,又仿佛在痛苦中新生。 轮渡即将靠岸。 模糊的人潮向外涌去。 陈曼仪站起来,跟在人群后头,往码头处走去。 到最后,她的身影终于彻底消失。 如果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依然会毫不犹豫回到那个烈阳灼灼的上午,因为——— 那天她在佛陀低垂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
第31章 一代宗师 你眼睛里只有胜负,没有人情世故。人要往远看,过了山,眼界就开阔了。。 ——王家卫《一代宗师》 “不然怎么说拍电影这件事,有的人能拿奖,有的人,一辈子拿不到奖。别说什么拍深奥的电影就能去国际上捞几个奖项回来,搞点三角恋,道德伦理,再贬低贬低亚洲人,欧洲人就能看得上咱们,这个事要是这么简单,亚洲娱乐业岂不是早就超过好莱坞了?如今电影行业也算是遇到了瓶颈,比特效,我们是拍马也难追美国人,如果说回到九十年代以前,香江电影是本土影片的天下,从那之后,日薄西山啰......” “晓得法国人喜欢高棉,就去吴哥窟取景,知道欧洲电影评奖喜欢政治隐喻,就给嘉宜那个角色安排一个这样的身份,你要知道难民么,说白了就是越战下的遗民,到了香江这块土地上,融不进去,这叫战争后遗症。还有七十年代的红色高棉,国际上最喜欢抨击这件事,再加上郑安容那些花里胡哨的技巧,往戛纳竞赛那么一报,不说拿奖,入围肯定没有什么问题。他又喜欢嘉宜,排除万难都要让她去当女主角,这一点,宋少啊,你是不服也不行啊......这样有国际声望的导演,想要压住他的影片,你说说,也不容易,是不是?” 天幕玻璃窗下,赵士荣翘着二郎腿,手里捏了根雪茄,由着一旁的服务生为他点燃。 他对面,宋元似笑非*笑,对他讲的话不置可否。 “我听赵老板的意思,好像总觉得我把嘉宜怎么了,这一次从英国回来,倒像是要和我兴师问罪一样......”他冷笑道,“我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已经成了千夫所指,逼良为娼的恶霸,要是真的敢压郑安容的电影,就冲着这部电影里那几个演员的名气,我也能被香江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惹火上身的事情,我宋元从来不干,不过要我说,赵老板,你防得也太狠了,难不成你要为了盛嘉宜和我作对?” “宋少没有这个意思最好,毕竟,香江娱乐圈这潭水深......不是我敢和宋少作对,这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您先来的下马威,我赵士荣要是一句话都不敢吭声,未来还怎么在香江娱乐圈立足?”赵士荣微笑着举起手里装着威士忌的玻璃酒杯,“我知道宋少的手段,也清楚您的背景,要是哪一天有人带着人手去工作室抢母带,这事倒也不稀奇。可是树大招风,如今正是香江回归的关键时期,该走的都走了,都不了的就埋头做好人,我是怕脏水泼到宋少身上,洗都洗不干净......人啊,一旦被打上坏人的烙印,以后做什么,都讲不清了。” 宋元的脸色越难看,赵士荣的脸色就越好看。 这些个商业大亨,仗着手上有些底蕴和手腕,常常是说一不二,压得娱乐圈这些男男女女影星喘不过气来。殊不知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也不是谁都怕他那一套,这里头郑安容是个硬骨头,他有才华有能力,影坛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出这样一个天才导演,他这样的人,背后自然有的是人愿意为他说话。程良西就更加是个硬骨头,黄金时代的坐三望一的超级巨星,想动他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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