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鹤鸣难得对他这位流落在外的弟弟产生了包容心, 手指揩过喉结上那处印迹,“小事,没什么。” 他的弟弟欲言又止, 最后话都淹没在滚烫的粥汤里。 小米,海参,翻滚着无声的情绪。 七点多。 孟鹤鸣出门的时候天色变暗, 有下雷雨的预兆。 管家提着伞一直送到门口。等人上了车, 又提着伞回来。干燥的伞面插在青瓷筒里,没派上任何用场。 他回到餐厅,跟还在桌前坐着的小少爷说:“您一会还去湖边吗?要下雨了。” 路周住回孟宅之后, 每天都会去湖边转转。 起初以为他是散心, 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去看一棵荔枝树。这个季节荔枝正熟, 满满当当压满枝头。 佣人说采一些,小少爷只管说不, 就想看看。 “雨大吗?”路周突然问。 “天气预报说是几年难见的雷暴天气。不过看这架势……”管家往外看天, “一时半会还下不来。” 路周摇了摇头, 像对自己说:“下那么大雨我还出去做什么。” 到中午时分, 这场雨还没降下来。 来往的佣人都在说天气预报不准,说不定这雨就不下了。 “你看早上那朵乌云,都飘没了。” 路周抬头, 没瞧见乌云,倒瞧见了法式拱窗下穿着吊带裙的人。她漂亮的肩线和小臂露在外面, 在暗沉沉的天色下白得晃眼。裙子被风一吹,裹出了腰肢的线条。 她也在抬头望天,没注意到花园里的视线。 “今天不出门了。”央仪托着电话, “看起来要下雨。” 电话里,方尖儿很是赞同:“行, 那就改天。” “上次……” “嗯?” “我说的预支三个月工资,预支了吗?” 方尖儿咂咂嘴:“还没呢!人都没开始实习呢就预支,过分不?” “确实过分。”央仪扶着额头,“别预支了。” “啊?“那边问,”闹掰了?” 央仪抓着窗帘一角,布料顺滑如丝,在她手心泛着水一般的光泽。她叹气:“想哪里去了,我就是觉得人家或许不需要这笔钱。” 方尖儿正愁着自己吃不到这瓜呢。 左等右等,终于找到突破口:“说需要的是你,不需要的也是你。那你说说呗?到底怎么回事儿?” “说不定人家是流落在外的真少爷,你看过那种文吧?” “看过看过,重生之我在——”方尖儿打住,“但是等等,这和现实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是他其实是……” “好啊我把你当姐妹,你把我当二愣子。不想告诉我你俩什么情况就不告诉呗,你编个这么离谱的跟我讲。我这个人只是真诚,不是傻!” 央仪扼腕叹息:“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聪明。” 和方尖儿通完电话,央仪无聊地在整座房子里溜达起来。早餐和中午时间很近,在这之后又是下午茶,一天什么都做不了,光吃喝就消耗了许多时光。 这会儿饱腹感明显,她又从房子里溜达到房子外。 转弯角的花墙被大风吹落几朵,花瓣散在人工草皮上,她随手捡了几瓣,在指尖把玩。 天色好像又阴沉了。 乌云来来回回,雨就是不降,惹得空气里湿度一升再升,风吹在皮肤上,粘腻异常。 央仪仰着脖颈望了好久的天,确认依然没有下雨的迹象,便顺着花墙一路往下。 脚下鹅卵石小路通往人工湖。 湖边有一片更盛大的花田,昨晚站在阳台上她就看到了,油画似的漂亮。 那会儿天色暗,看不真切。 现在离花田近了,就能看出姹紫嫣红来。 央仪对植物没什么研究,光是看盛放的程度和园艺造型,就察觉出一个字来——贵。 两个字——上流。 三个字——养不起。 园丁从旁路过,问她要不要再剪几支回去看。 她连连摇头。 园丁又提醒:“柳叶泛白了,央小姐。快下雨了。” 这句话像是这场雨落下前最后的预告。园丁没离开多久,央仪就感觉到啪嗒一滴,有什么落在自己额前。 她伸手抹了抹,还未伸到眼前看清,又是豆大的一滴落在睫毛上。这次不用看就知道,是雨。 她不信邪地伸手,雨珠啪嗒啪嗒打在皮肤上,晕开一片又一片水渍。 来势那么汹涌又猝不及防。 暴雨忽然来袭,从湖边到别墅步行将近十分钟,这么跑回去难免不被淋成落汤鸡。反正是雷暴,很快就会过的。这么想着,央仪优先选择了湖边凉亭避雨。 几乎是她躲进亭子的一瞬,雨就瓢泼而下了。密集的雨帘让视野变得有限,只看得清数十米之内的东西。 整片灰蒙蒙的色调中,花田里的色彩摇曳得近乎可怜。 等了将近十分钟,雨势再度变大。 风夹杂着雨丝从凉亭的四面八方往里,央仪后背凉飕飕的,摸起来一片湿滑。 她搓了搓手臂,想给房子里的人打电话,手机拿到面前,却发现除了孟鹤鸣,那栋房子里她没法联系任何人。 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去麻烦他…… 想法作罢,她孤零零地站在亭心,尽可能躲开那些无孔不入的雨丝。 忽得眼眸一顿,她似乎在漫天乌沉中看到了这片天地间第二个人的身影。 那人没撑伞,身上一件明黄色斗篷,冒着风雨沿湖前行。湖边泥土松软,几乎是一脚一趔趄地艰难挪步。 这种天气谁还会在外面? 央仪顺着那抹明黄观察,看他穿过花田,终于停在一株被风吹得乱舞的矮树前。 树冠摇晃得厉害,满树红果噼里啪啦地往下砸,陷在泥泞土地里,被踩一脚,汁水飞溅。原本看起来有成人腰肢粗细的树干也因为这场风雨显得格外纤细,随时要断了似的摇摇欲坠。 那人不知从哪捡来根粗木,一头插在泥地里,另一头死死抵住树干。他想回身再捡一根,原先那根啪得一声被风吹断。 他大概在心中暗骂,不过很快再度弯腰拾捡起来。 雨大得把人浑身浇透。 那人却丝毫不愿意放弃,在雨中重复着手里笨拙的工作。 到底什么名贵品种,值得这样? 央仪不知不觉间已经踱到台阶旁,雨丝吹得她难以睁眼。倏地邪风吹过,把那人兜帽掀飞了。 她眯起眼,心中一紧。 ……路周? 暴雨掩盖了她的声音。 雨幕中,路周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四下眺望,忽得发现凉亭边跑来一个人影——她没有伞,也没穿雨披,就这么直直地跑了下来。湿透了的布料贴在身上,和裸露在外的手臂成了同一种颜色。 他没问“你怎么在这”,第一反应就是要脱下身上的雨披给她披上。 央仪摇摇手:“反正都湿了,先别管!” 她用素白的手替他撑住树干,见他不动,大声提醒:“快点,我帮你一起!” 离得近了才知道,只是一株普通的荔枝树。 央仪压下疑惑,用力抵住树干。雨水顺着脸颊蜿蜒向下,长发与落了水无异,全贴在皮肤上,难受极了。 她有些没想通,为什么在看到是路周之后义无反顾地下来了?不是应该多躲着他一点吗? 解释不清的事情太多。 央仪索性不去想,催他抓紧速度,用铁丝和断木编好支架,抵在树下。 “差不多了!”路周拽住她的手腕。 “那我松手了?” “好!” “我们——” “先回凉亭!”路周喊。 前脚刚踏入凉亭,后脚属于路周的雨披就落了下来。水迹滴滴答答,在青石地板上汇成一汪小小溪流。 其实有没有这方雨披已经无关紧要了。 央仪想拽开,被人握住手臂。 她抬眼,看到男生和天色一样暗沉的目光,掌心的温度灼热地落在她的皮肤上。 央仪忽然明白过来,不自在地抽回手。 到了这会儿,跑不出这片雨,他们才有坐下来交谈的机会。 两人对视片刻,异口同声。 “你在这做什么?” 央仪偏开脸:“随便走走。你呢?” “随便走走。”路周学她,“顺便救一下这棵荔枝树。” 那满园子花呢,你怎么不救? 央仪懒得问。 她说:“现在怎么办?” “等雨停。” 他在孟家住的天数总比她长,总不会也联系不上宅子里的人吧? 央仪心里想着,在石凳坐下。 雨披只够兜到腿根,膝盖下纤细的小腿上还挂着水。裙身轻薄,此刻严丝缝合地贴在身上。好在湿透的上半身已经被遮住。 这样的场景还是别让其他人过来了…… 免得引起误会。 于是她在心里认同了等雨停这个办法。 雨声嘈嘈如鼓,敲在心上。 央仪难耐地换了个姿势。她盯着地上那汪小溪在石板尽头交汇,流入砖块缝隙。 就这么沉默着好像也挺奇怪。 “我都没想过你会是孟鹤鸣弟弟。”她装作不经意地说,“剧情挺玄幻的。” “我也不知道你会是我哥女朋友。”男生道。 央仪抬眼看他,“那现在,算重新认识了?” 他想了想,点头:“算吧。” 既然是重新认识,那就应该把之前不合适的忘掉。比如……那天他说的那句话。 央仪这么想着,思绪交织进雨里。 下一秒,她又被拖了回来。 男生俯身,将荔枝塞进她掌心,粗粝的荔枝皮蹭得她火辣辣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藏的,红艳艳两颗。 央仪听到他说:“那棵荔枝树说谢你的。” 她好笑地问:“你知道?” “嗯。”男生认真点头,“我知道。” 正是荔枝的季节,果实硕大,剥开是白嫩嫩果冻般的肉。央仪尝一颗,清甜难掩涩味。 她皱起脸,缓了一阵:“你这是恩将仇报。” “有这么难吃吗?”路周笑。 央仪苦着脸:“不信你自己尝。” 他剥开另一颗,就着半边荔枝壳咬了一口。 不涩死你。央仪心想。 结果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咀嚼完,郑重评价:“我觉得挺好吃的。” 真的假的?不会是味觉有问题吧? 央仪面色复杂,想到自己那颗快要涩掉牙的,牙关又是一阵酸涩,忍不住去捂腮帮。 同一棵荔枝树上的荔枝。 他们口腔里有了同样的味道。 路周笑着笑着,喉结滚了滚。他在石凳前蹲下,小狗似的仰头看她,眼底满满当当,有很多想说的。 话到嘴边,迟钝地叫了一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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