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护工听到了,只当是阿姨,不会说他们不礼貌。 跟她最熟的那个孩子在她坐下后不久便跑了过来,像往常那样盘腿坐在沙地上,一边仰头看她画画,一边说:“阿仪,院长办公室的客人来了。” 央仪停下笔:“怎么突然跑来跟我说这个。” “我猜你想知道。”男孩说。 她抬起的手掌顺势托住腮,眼底的惊讶写得明晰:“哇,怎么猜到的?” 男孩露出高兴的小表情:“你会往那边看。我发现了。” 这次央仪由衷赞叹:“好厉害。” 男孩问:“你是想见客人吗?” 央仪在他面前显得格外坦诚:“有点。” “为什么?”他问。 “嗯……大概是想看看有钱的好心人长什么样吧。” 这个回答天衣无缝,就像义工给他们放奥特曼的时候他们想知道奥特曼底下到底是什么人一样,男孩充分理解这份好奇心。 他拍拍胸脯:“这好办。” 于是在自告奋勇去院长办公室送茶水的时候,小男孩很凑巧地将茶水不小心泼到了那位尊贵先生的裤腿上。他很有分寸,只泼了一丁点儿,不至于让充满善心的先生生气,但也足够让他起身,拍一拍裤腿。 这个时候,他再真诚地劝说,拉着人家的手连拖带拽往屋外最近的那个洗手池。 同在一个院落。 央仪随着脚步声,很清楚地看到了一截熨帖的西裤越过墙角,她下意识握紧画笔。 风很轻地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身形高大的男人被请到离她不到数米的洗水池边。 他抬眼望过来。 昂贵的西服,沉静的气质。 脸却是陌生的。
第60章 再见 出于礼貌, 那位男士与她搭了话。 他确实祖籍来自榕城,但并不是长居,因此在榕城的圈子里央仪从未见过他。 她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疑神疑鬼了, 所以接下来的数天,即便院长办公室仍旧拉着窗帘,仍旧能感受到来自不知哪儿的视线, 她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这天回到家, 门口多了双意大利手工皮鞋。 来拜访央宗扬的客人里偶尔也有穿着考究的,央仪没太在意。 直入客厅,用于隔断的书柜后传来两道低缓的谈话声, 其中一道音色偏冷, 语速却匀缓。 只是几个字, 央仪便僵在原地。 视线被书柜阻拦,但她不需要看, 就能想象到男人闲庭信步的样子。他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 更不用说只是坐在那闲谈。 聊经济聊政治聊文学甚至是聊些不怎么正式的东西, 他都信手拈来。一边话题紧扣不放, 一边又分寸感很强,不让旁人听出他的态度来,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说两句, 好似解闷。 当然,和央宗扬聊的时候, 央仪从他万年不变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认真。 她站在原地没动。 即便这样,也没能渐弱她的存在感。 听到关门声却不见动静,李茹从厨房绕出来, 手里端着果盘:“怎么光愣着?” 央仪攥了下手包肩带:“我好像有东西忘车里了。” “你今天出门又没开车。”李茹瞪她,“魂不守舍的, 干嘛呢!快点过来帮忙,把果盘端过去。” “我有事!”央仪急匆匆往门外走。 “有事也待会儿!”李茹差点拎她的小耳朵,快走几步在她耳边说,“鹤鸣来了,你没听出来?” 央仪抿抿唇:“没。” 李茹没好气道:“现在知道了吧?人家那么忙都有空来看你。你呢,往外瞎跑什么!” 要说之前还猜过他们吵了架,这会见央宗扬回来时同孟家二小子在一起,李茹又把猜测打消了。 应该就是有些争吵,但人家知道主动上门道歉。 台阶给这么足,不给点面子也不行。 李茹低声说:“收收脾气啊。真要有什么,等人走了再说。” 果盘被塞到手里,央仪很淡地哦了一声。 她深吸一口气,绕过书柜。 与她所想一样,央宗扬架着老花镜坐在那张单人沙发上,而他对面,是孟鹤鸣。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双腿交叠,像在面对一位真正的长辈那样,四平八稳的坐姿,手肘支膝盖上,上身前倾,正在同她的父亲讲一幅书法字。 听见声音,两人均是抬头。 “回来了?”央宗扬扶了下老花镜,“看看谁来了?” 他也望过来,只不过表情很淡,央仪看不懂。 脸色确实像是病后未愈的样子,眼下有淡淡的阴翳,嗓音微倦。见到她时,他的喉结很轻地滑动了一下,领下是一条黑金色领带,衬得他沉稳矜贵。直到起身,一枚泛着金属色泽的十字鸢尾花领夹落入她眼中。 她放下果盘:“妈说吃会儿再聊,我先上去。” 央宗扬没像李茹那样殷切,反倒是用无奈的表情看了看一旁的男人,笑:“从小就这脾气。” “无碍。”他温声回应。 他们继续聊那幅字,间隙传来央宗扬温厚的笑声。 央仪脚步顿了顿,快速上楼。 到晚餐时分,楼下已经没什么响动了。 李茹叫她下楼吃晚饭,她开门听了半晌,确认没人才往下。 桌上摆着丰富的菜式,不像只有他们三人的样子。 她问李茹:“还有谁?” 李茹指指通往小院的玻璃门:“还能有谁,你爸陪着在外面喝半天茶了,你倒好,往楼上一躲。” “……” 李茹凑过来:“是吵架了?” “……” “不说我也知道。” “你们俩怎么吵我不管,谁道歉我也不管。”李茹说,“但人家上门了,你就得多少给个面子,该吃饭吃饭,该说话说话,别耍小脾气。知道吗?” “我没脾气。”央仪说。 餐桌上依然只有两个男人谈话的声音。 饭后,李茹拉着央宗扬,一个劲使眼色:“说开了说不定就好了,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让他们聊聊。” “你啊。”央宗扬无奈道,“我都说了是在饭局上偶然碰见才邀请来的,他们俩的事让他们自己——” “你怎么一把年纪了还拎不清。”李茹语速又低又快,“要不是你女儿在家,人家能来作客吗?目的在这了,你别自作多情当人家真愿意陪你。” 央宗扬叹息:“行行行,是我自作多情。” 推拉门外。 傍晚才用过的小茶台上水迹未干。 央仪没有坐下来好好谈的打算,他们之间的话早就说完了。更何况,在没有央宗扬在的场合,男人也不用再伪装,眉眼里的冷淡显得那样清晰。 她安静坐了片刻,望向屋里的摆钟。 时间一摇一摆地过去,两人都没有开口的打算。 金属烟壳轻敲在桌沿上,滑出一根烟。 他声音倦怠地问介不介意。 央仪没说话。 这会儿在院子里,室外。 随他的便。 她不说话,他便没有点燃,在指尖随意把玩。玩够了,懒懒抬一下眼,问她:“怎么不拿钱?” 屋里是央宗扬和李茹在厨房交颈探讨的模样。 不用想,这会儿爸爸正被妈妈数落。 央仪出神地看了会,随口说:“就当解约费吧。” 他眯了下眼,手腕微垂,抵在桌面上:“你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拿。” 她低低地应:“爸妈从小教的,太贵重的礼物不好拿。” 男人没什么表情:“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退回的先例。”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对吧。”央仪说,“这没什么的。” 孟鹤鸣有些烦躁,却说不出源自哪里。 手边的烟已经被拧皱了,沾了茶台上的水,变得狼狈不堪。他说:“过几天我让助理给你送过来。” “你没听懂我的话?”央仪皱眉,“孟鹤鸣,我讲得很清楚了。” “还有送的画。”男人平静地说,“我让人存在银行保险柜里,你什么时候想要了,自己去取。” “……” 算了,如果收下能让他觉得舒心的话。 央仪不再反驳。 天不知不觉凉了下来,晚上的风不再有潮湿热意。她盯着那一小滩被风吹出褶皱的水渍再次出神。 所以,孟鹤鸣出现在这到底要干嘛? 总不能是专门为了跟她说,收下那些送出去的礼物吧? 他的面容隐在小院风灯下,人泛着淡淡的疏离感。说那些话的时候明明依然能嗅到不容置喙的掌控欲,但与之前又有些不同。 究竟不同在哪?央仪探究不出。 她本能地不喜欢从熟悉的人身上闻到冷淡气息。 不过再不喜欢也没办法。 分手这两个字已经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了性。 思及此,她神思回来一些,视线落在他胸前十字鸢尾花的领夹上,问:“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 “没事。”那根烟已经从中折断了,烟丝浸在水里,男人松开手,淡声说,“饭局上偶遇央伯父,他说难得到杭城,邀请我做客。” 原来是这样。 不是因为她。 央仪怔了几秒,忽然释怀。 孟鹤鸣说到做到,他说自己是不会回头的人必然就是。他选这条领带也是凑巧,没有特殊含义。 是她把自己摆错位置了。 于是之前装出的刻意稍稍收敛了一点,她抱歉:“我还没来得及和我爸妈说,不好意思,浪费你时间了。” “不算浪费。”他很低地咳嗽了一声,才说,“维系人脉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有机会我会跟他们讲清楚。” “暂时不用。” 央仪抬头:“为什么?” 男人的视线与她对上,融在夜色里晦暗不清:“央伯父才收下一幅很喜欢的字画,如果你这么说了,他改天就会退回给我。” “我爸不是舍不得的人。”央仪认真道。 “我知道。”他低沉的嗓音沉进夜风,钻进她耳朵里,“对喜欢的东西忍痛割爱,感觉不会好受。晚一些说,让他开心,不好吗?” 央仪承认,他的话蛊惑到了她。 她偏开头:“总要说的。” “嗯。”他道,“晚一点。” 夜风里坐了不到一刻钟。 他又咳起来,很低的一两声,很克制地压在喉咙里。 走的时候央仪给他拿了咳嗽药。 “一天两顿,记得——”她自己打住,手也收回,“算了,你有自己的医生。” 他的手却在她撤回前先一步拿过,掌心微凉:“知道了。” 她倚在门口,没送:“再见。” “再见。” 男人阔步往前,没再回头。 央仪带上门,心里莫名腾出难言的感觉。好像这次才真正分割完,彻底与榕城那段时光说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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