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仪揉着小腿起身,望向院外山林时,忍不住往刚才说过的地方望了一眼。树林苍翠,将翘脚楼遮得只剩下一个飞扬的脚。她想起在那见到的少年,穿着白麻布衣,神色清淡,他跟她说:“这是我家。” 眼里没有丝毫委屈和不乐意。 忽而风刮过。 又想起他一次次执着地问她到底对他有没有感觉,如果不是哥哥,会不会跟他在一起。 好奇怪。 这些奇怪的行为如今有了出处。 原来他是真的在奇怪的环境中长大,早就丢了世俗的道德感。 可是那又怎样。 她可以尝试理解,但是不会接受。
第61章 潜逃 云州山里很静。 吃过早餐, 央仪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山上走。 方尖儿告诉过她,隔一个山头,那方向有信号塔。 只不过记得是一回事, 真的让她自己一个人去找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段路常有人走,泥石裸露。 央仪不至于害怕,就是重复的景见多了, 她容易恍惚, 是不是走错? 那座伫立在半山腰的翘脚楼就是她辨别方向最好的航标。多绕了一段远路,终于看到手机冒出一格信号。 她立马举起手,用艰难的姿势仰头发消息。 ——奶奶没事。 这四个字因为姿势艰难, 日光晃眼, 打错了好几次。 发出去后没多久, 方尖儿回复。 是个感激涕零的表情,问她什么时候回市里。 央仪说不急, 到哪玩都是玩, 过两天。 那边连声说好:【周末我飞一趟云州, 咱们见面说。】 发完这些, 信号神奇地消失了。 央仪对手机没有瘾,揣回兜里,顺着来时的路飞快往下。 她这次来云州不知道要进山, 没带什么长裤,更没有驱虫水。怕虫子咬, 下山的时候一点不敢耽误。 远远听见山谷里有喧哗,像是喝彩。 下山脚步快,很快就见到潺潺流动的小溪, 再顺着小溪往下,是石头铺就的路。路的尽头, 便是奶奶家。 央仪加快脚步。 在听不懂的方言中忽得捕捉到一句普通话。 那句话不像在和村里人说话,反倒是冲着她来的。 她抬头,远远眯起了眼。 山风里,男生背着巨大的登山包,朝她挥舞手臂。 走近了她才听见,他笑着说。 “姐姐,是我啊。” 央仪花了点时间才将人认出来。他瘦了一些,皮肤被西海岸的日光晒得健康均匀,只是说话时会下意识地抽气,好像有什么不舒服似的,连背也微微往前勾着。 那个巨大的登山包被他放在脚边,他双手摊着,好像在接受村里居民的打量,笑意盈盈,带着少年的爽朗。 等人散了,央仪才接上话。 “你不是在美国吗?” 路周将冲锋衣脱下,罩在登山包上,笑着说:“但我现在在云州。” 央仪古怪地看着他:“你不回榕城?” “是啊。”他笑了下,“逃回来的。” 这段时间过得太混乱,央仪根本没想过孟鹤鸣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尤其是会怎么对他的弟弟。 但他们是亲兄弟,好歹有血缘连结。 与其关心他,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 他就算被孟鹤鸣安置在美国,自然也是衣食无忧的。 央仪觉得此时从他嘴里说出的逃回来,更像是在开玩笑。 但要说他是为了她跑到这里。 更不可能了。 她已经拉黑了对方,也没有透露过任何行踪,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在云州山里。 更何况,央仪觉得自己没那么重要。 重要到足够和哥哥反目。 这么想,“逃回来”倒真成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从孟家的掌控下逃出来,回到云州养父母的家。 大概孟家也有什么让他窒息的地方吧。 央仪没想通这里面的逻辑,不过也懒得再想。 绕开他,她往奶奶家的方向走。 奶奶正在门口张望,见她回来,招呼她,同时也招呼她身后的人:“小路子也来。” 小路子。 好可爱的称呼。 央仪脑海中联想到太监,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被跟着的人逮个正着:“你是不是在乱想?” “没有啊。”央仪很坦然。 他很无语:“我都看出来了。” 淡淡的青草香随着他走近飘到鼻腔,央仪好像闻到了当初认识时很干净的少年的味道。 他在榕城时慢慢习惯的那些高级香被扔在了不知什么地方,仿佛在云州这座山里,还是很久之前的路周。 他很细心,看奶奶走路不方便径直上前。 男生人高马大,在小老太太面前更显得山一样壮实。稍稍用力,就把老太太扶了起来。 奶奶笑:“一把年纪了还能享受一回公主的待遇。” 男生也跟着笑起来:“公主哪分什么年龄。” “在外面都还好?” “挺好的。” “你亲生父母对你也好?” “见过几面,还不熟。不过人不错。就是有个烦人的哥哥。” “烦人的哥哥?” “嗯,管东管西的,特严肃,又古板,看着谦谦君子一表人才的,其实骨子里特不尊重人。我总觉得他看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不入流的小垃圾。” “可不能这么说。”奶奶劝说。 男生用力嗯了声:“我是跟您才说的。” 央仪跟在后面,视线在他嘴边玩笑似的笑容上停留了几秒。 撇除私人情绪,评价得很到位。 进了堂屋。 他弯腰把人放下,顺手撑了一把藤椅的扶手。 很小的动作,央仪察觉到了。而后听见他说话时倒吸了几口凉气,手掌也时不时抵在肋下。 趁老太太回屋,她隔空指指他:“受伤了?” 一直抵在肋骨上的手忽得垂下,男生无所谓地摆摆手:“小事。” 既是小事,央仪就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打算。 她坐在一旁继续分拣菌子,倒是男生不安地换了几个姿势,最后坐在小马扎上,长腿敞着,上半身微微后仰地打量她:“真不问啊?” 央仪抬眼:“我看着像很八卦的样子吗?” 两人隔空对视。 他忽得咧了下嘴:“是我哥揍的。” “……” “你不问原因?” 央仪说:“我不问你就不说了?” “……倒也不是。” 隔了许久,他尴尬地摸摸鼻梁。 “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央仪将一个坏了的菌子抛出去:“嗯。” 看她确实对这些事不关心。 他不再说话,脖颈后仰。 头发有段时间没剪长长许多,人一仰,黑发就跟着往后倒。看起来蓬松柔软,像小狗。就这么听着耳边的窸窸窣窣看了会儿堂屋的横梁,最后慢悠悠直起身。 “他把我关在佛罗里达的疗养院里,和我爸待在一起。那里所有人都对我们很尊敬,可惜就是没给自由。我以为要在那待一辈子了。”他眨眨眼。 “偷渡了?”央仪随口接。 “你想什么呢。”他笑,“我这叫遣送回国。” 央仪懒得知道那些弯弯绕绕。 专心地和菌子作斗争。 正巧老太太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给路周的东西。 “我腿不方便,回去时带给你家里。”老太太不放心道,“你那个爸好像也在家,知道吗?” “听说了。”男生从小马扎上起来,抻抻长腿,“小时候打不过能跑,现在跑不了,但是能打了。” 说着他捋起袖口,露出漂亮的线条。 奶奶拍拍他:“耍嘴贫。” “那我先走了?”人都到门口了,他还要特意回过头,这句话是朝着央仪说的。 央仪知道。 她没搭理。 可能是空气太安静,这样显得气氛太古怪。 在他跨出门槛时,央仪还是装作刚回神似的哦了声,抬手:“慢走。” 他笑起来,头发被太阳晒得金黄。 趁老太太不注意,伸手偷偷在半空划了个心。 讨厌的小狗。 央仪在心里想。 晚间时分,小狗又来了。带了自己家舂的豇豆和干巴。他布在小木桌上,用黑黝黝的眼睛望她:“奶奶不爱吃辣,我想着她应该不做这个。特意带过来给你吃的。” 小米辣被舂碎了,再和上生姜,豆豉,鲜辣爽口。 央仪在云州小吃街上吃过,倒是没尝过土家的。 她动了动筷子,疑心:“你又要干嘛?” 他浑身散发着可怜劲儿,问:“普通做朋友也不行吗?” “我挺相信一句话的。”央仪看着他。 “什么?” “男女间没有单纯的友谊。” “……” 被拒绝次数多了,路周反而习惯了这种反应。 在佛罗里达的那些天,他不是没想过。 之前的自己确实幼稚,只想着把她从他哥手里抢过来,抢过来之后呢?她怎么自处,他完全没考虑过。 因此也在几次与孟鹤鸣的争执中,说过模棱两可、中伤她的话。 他很后悔。 然而后悔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过去的事改变不了,他想要再试一次,从最普通的朋友关系做起,让她认真地将他当一个男人,重新认识一次。如果这样还是不行…… 他垂下眼。 分享是错的,他一边知道这件事不被正常人认可,一边又对这些错误习以为常。 在疗养院时,他和那位医生无意间聊过两性关系。 医生思想很开明,说不介意对方的精神和身体是否从始至终属于自己,只在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要专心。 那时路周刚取下胸带,低头看着自己断了肋骨的地方,问:“同时和两个人在一起不行吗?” 医生惊讶地看着他,嘴里喊着oh my gosh:“你们东方人的思想可真前卫,我要洗去我那些刻板印象了。” 当然最后医生还是秉持操守,认真地提议说:“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心理医生吧,我知道几个好的。” 他当时摇头说不要:“我知道那是错的。我只是在得不到的时候,容易陷入了自己的幻想。” 现在他知道了,他的这些想法就算在自诩开明的老外那都不被接受。 老外说,这叫不尊重。 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你爱的人。 爱可以奉献可以伟大,但它本质是自私的。 路周想,是和他哥一样自私吗。 筷子清脆的响声把他拉了回来。 他看到女人已经尝了几口他带过来的菜,可能是吃到小米辣了,嘴巴不似正常的红,吐出一小截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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