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一脸凛然把水杯放到茶几上,顺便打算说点凛然的话,忽然瞧见他的手边放着一瓶紫药水和一包棉花。 他没有抬头,只是将东西朝她这边推了推:“天气热,伤口容易发炎,你最好尽快处理一下。” 顿了顿又说:“里屋的床头柜有一些常见的创伤药和消炎药。” 闻亭丽一言不发把东西抱进屋。 他始终没有追问她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就像他前头压根不问那些巡捕为什么要找她,就理所当然挡在她的面前。 这些美德他从前也有,只不过,她隐约觉得,现在的陆世澄比从前更体贴和包容了。 一切他似乎都看在眼里,可是他愿意体谅一切。 她禁不住猜测他这些微妙的变化从何而来。 她在屋里抹药,他在屋外继续办公,一时间只听见钢笔在纸上唰唰移动的声音。 蓦然间,外间的声音停下来。 闻亭丽好奇抬头向外看,就见陆世澄开门出去,刚好她要检查胳膊肘上的伤口,无奈袖子有些窄,一撸,就情不自禁嘶嘶叫痛,最好的法子就是直接把上衣脱掉检查,但是她里头只有一件薄薄的小衫。 虽说陆世澄所在的位置无法看见床边的情形,但两间房之间并没有房门阻隔。 他会主动避出去,无非是听到她有些不方便…… 他这一走,她索性站在床边脱下上衣为自己做检查,她知道以他的个性,绝不会中途突然回房。 刚脱到一半,又把扣子重新系好,到外屋先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听了一会,接着把门悄悄打开一条缝,就看见陆世澄背对舱门站在甲板上,仿佛在眺望海面,他身边没有别人。 “喂……”她压低嗓门叫他,“你进来一下。” 陆世澄进来看着她,她对他说:“太热了,我想先洗个澡再涂药,请问盥洗室在哪里?” 陆世澄把她带到卧室,原来浴室的门藏在那张圆床侧边的墙壁里,是道暗门,难怪她刚才找不到。 他帮她打开热水龙头,静了一静,问她:“需不需要毛巾和香皂?” “我行李箱里有。”她没有看他,大概是浴室里水雾四溢的缘故,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不自在。 他没再说话,出去帮她把门关上,闻亭丽对着镜子一照,自己的脸被热气熏得直发红。 洗完,她习惯性地找出自己的睡衣裙,又觉得穿成这样在陆世澄面前走动不大好,便重新挑了一件外穿的干净旗袍换上,出来,看他仍旧在沙发前办公,便坐下来对他说:“今晚我睡在沙发上好了。” “我会弄到很晚。” “没关系。”闻亭丽坐在沙发对面的椅子上,“我等你弄完了再睡。” 陆世澄像是有点心不在焉,突然停下笔说:“你还是睡在里屋吧,万一有什么事,你在里屋,总比在外屋要多一些从容应对的时间,我睡沙发好了。” 闻亭丽被这话说服了,不过她并没有马上起身回屋,而是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笔上,那是他去年过生日她送他的,至今还留着,她抿了抿嘴,把脸转向另一边:“天气这样热,要不你也洗个澡,我在外间等着就是了。” 他一向很爱干净,倘若她直接进屋里睡下了,接下来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再进去打搅她的,这样他恐怕会难受一整晚。 陆世澄继续在文件上签了几个字,点点头说:“我很快就出来。” 闻亭丽人虽坐在外头,一双眼睛却并不老实,他一进去,她就好奇往里瞟,就见陆世澄打开了圆床对面的衣柜,他的衣服一排排分门别类挂着,左边是外面穿的,右边是里面穿的。 她一眼就在右边那排衣服里瞟见熟悉的睡衣。 都这样久了,他居然还留着,这念旧的人。 陆世澄只花了十分钟就洗完了澡,出来时短发上有水珠,他也没换睡衣,而是像她一样换上了外穿的衣服。 他目不斜视走出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时间不早了,你进屋休息吧。” 闻亭丽注意到从刚才他就有意回避她的视线。 她望望他微湿的衣领,又低头看看自己散落在肩头的微湿长发,若有所思进了屋。 她合衣在圆床上躺下。 这床实在大,大到没有边际,被褥也软软的。躺上去,整个人就像是陷进了棉花堆里,说不出的舒服。 她最大的本事就是随遇而安,这下可乐坏了,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寂静的外间哗啦啦一声响,她跳下床朝外看,原来是陆世澄的水杯掉地上摔碎了。 陆世澄俨然在那里发愣,不过他马上就回过神,蹲下去捡脚边的玻璃碎片。 她横竖也睡不着,干脆下床出去帮忙,手刚伸到那堆玻璃渣上,就被他抬手挡开。 “我自己来。” 他将地上的碎块一一捡起来放到茶几上。 她注意到,他再一次回避了她的视线,等他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竟起身朝门边走去,看样子准备出去待一会。 “你在躲什么?” 陆世澄站定了。 “何必坐立不安,就当我不存在不就好了?” 很显然,他做不到。 她绕到他面前:“我问你,前头你为什么要把我拉到你的房间藏起来?你就不怕我是匪首的同伙吗?” 他不答,她踮脚凑到他耳边坏兮兮地说:“实话告诉你,那姓刘的匪首就是我杀的!” “哦……” “你不信?”她冷哼,“你且想想,不是我做的话,那帮巡捕为什么一开始就盯上了我!怕了吧?你现在把我推出去还来得及。” 她叉腰站在他面前,恶狠狠地说。 陆世澄忽然开了腔:“你是不是觉得待在舱房里很闷?” 她噎住,她是有点闷,不过她才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找他的茬。 “你要是实在觉得无聊,我带你出去转一转。”闻亭丽一下子就不吭声了,她倒要看看他打算把她带去哪里。 谁知他径直带着她进了卧室。 闻亭丽先还不动声色,眼看他将自己带到那间盥洗室门前,不免慌起神来,没想到淋浴间的后头有一扇落地门,陆世澄拧开那黑漆漆的铁制把手,示意她往门外看。 外头居然放着一架小小的扶梯。 他沿着楼梯爬上去,推开头顶的盖子,俯身对她说:“来。” 闻亭丽毫不犹豫跟上去,到了楼梯上,把自己的手递给他,陆世澄一把将她拽了出去。 闻亭丽刚一钻出去,就倏地瞪大了眼睛,那竟是一个观海的平台。 她从不知道海上的夜空是如此幻丽,天空像一大片孔雀蓝的天鹅绒幕布,静幽幽地浮荡在她头顶,夜幕上的星星是那样近,好似触手可及,生平第一次她跟天空和星星这样接近,仿佛不管她说什么,头顶的宇宙都能听得见。 她的魂魄瞬间被眼前这一幕吸走了,半晌挪不开眼睛,也挪不动步伐。 恍神间,她听到陆世澄在旁边说:“这观星台经过专门设计,不必担心被底下的人瞧见。” 她彻底放了心,迎风张开双臂。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带着清凉的气息,似能洗涤一切。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多少心事都随风而去。 陆世澄在后头怔然望着她被风扬起的长发,静半晌,也仰头看向头顶的星空。 稍后,他在她身后不远处坐下,间或看看黑暗的海面,之后目光便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背影上,闻亭丽心无旁骛吹了一晌风,也返身走到他身旁坐下。 就这样,两个人静静地待在一起,没有说话,也不必说话,大自然自有抚慰灵魂的力量。 回到舱房时,闻亭丽感到脱胎换骨。 她不再找陆世澄的茬,而是安安静静上了床。 她躺下没多久,陆世澄也关掉了外面的灯,倒头睡在沙发上。 整个套间都陷入了黑暗。 闻亭丽在黑暗中睁开眼,她还是睡不着。 他们实际上是睡在一个房间,那样近的距离。 她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是怎样想,但她知道,一个人清醒时的呼吸跟睡着后的呼吸,是不大一样的。听动静,他分明也还没睡着。 她用胳膊枕着一边脸,漫不经心挑弄着肩上的一缕头发。 “我的枪丢了。” “巡捕在二楼搜捕时,我把枪藏在酒桶里,人倒是顺利脱身了,可是枪也丢了。”她不无遗憾地说。 她知道他在认真听,因为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更轻更缓了。 她很想对他再说些什么,又怕再聊下去,两个人一晚上就别想睡了。 没多久,她睡着了,这一晚睡得无比踏实,也格外安宁。 一觉醒来,闻亭丽第一反应就是下床向外看,就见陆世澄仍在沙发上睡着。 他身上盖着一件他自己的西服,侧身对着卧室的方向,头低埋在胸前,睡得很沉。 闻亭丽轻手轻脚进盥洗室洗漱,等她拾掇完出来到,陆世澄还未醒,她忍不住想,睡得这样沉,难不成他昨夜很晚才睡着。 她故意不去猜测他失眠的原因,左右无事可做,干脆一声不吭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把下巴搁在手背上,耐着性子等他自己醒来。 陆世澄睡觉的样子安静而又漂亮,活像一只睡鸽——那种睡觉时用翅膀挡住自己脸庞的白鸽。 闻亭丽被自己的联想逗得无声地笑,外头突然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 她不由得皱眉,陆世澄果然一下子就惊醒了。 他失神抬头,似在到处找寻声音的来源,不期然看见身旁的闻亭丽,一翻身就跌到了沙发底下。 不过他反应很快,马上将一只胳膊撑在背后的沙发上,另一只手撑在茶几上,就那样茫然而惊愕地仰头望着闻亭丽,仿佛在判断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闻亭丽从未见过陆世澄如此狼狈的一面,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冲他直摆手,又朝门外指指。 这下,陆世澄彻底醒过了神,对于自己的失态仿佛有点懊恼,垂头冷静片刻,起身,拉着她的胳膊把她送到里屋去。 然后,他回到门边,清清嗓子问:“谁?” “陆先生,我来送早餐。” 陆世澄看看自己的腕表,原来已经八点多了,他竟睡得这样沉。 一刹那间,他已然恢复常态,上前打开门,看着来人把早餐放到桌上,等人走了,回到卧室门口,神情仿佛有点不自在:“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闻亭丽愉悦地说:“比你早那么一丁点儿。” 陆世澄从她身畔擦过,走进盥洗室里洗漱。 等他洗漱好出来,就看见闻亭丽坐在圆床边,手里举着一面小小的镜子,正对镜整理自己的头发。 这幅画面,让他胸头莫名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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