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痛惜和珍重,莫名让她鼻根发酸。 忽然间,她想明白了一切:“你以为街上死的那个人是我?” 这话一出,一种悲哀而又庆幸的情绪攫住了她的心,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捧住他的脸颊,语无伦次地说:“我没事!你看我!我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 …… 闻宅。 闻亭丽下车跑到家门口,摸出钥匙窸窸窣窣开门,她知道陆世澄的视线一直在后头追随着她,从刚才起就是如此。 仿佛要一遍遍确认她好好地在自己面前,否则心里就不踏实。 闻亭丽瞧在眼里,翘起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打开门,回身牵住陆世澄的手:“进来。” 屋里一团漆黑,看样子周嫂和小桃子已经睡下了,闻亭丽摸索着拧开玄关的灯,又快步走到客厅里的沙发旁打开台灯。 一回头,就看陆世澄仍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哪怕只是分开这么一小段距离,他似乎也在担心发生意外。 闻亭丽突然加快脚步,一头扑入他的怀中。 陆世澄没有后退,而是用手牢牢扶住了她的身体,同时低下头亲吻住她的发顶。 从相遇到现在,他们周围到处都是人。 不像现在,整个世界只有他和她。 她堆积了一肚子的话要对他说,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她后怕不已,只想真真切切感受他的体温和心跳。 他的心,还是跳得那样快,她既感动,又不安。 “你来。”不容分说牵着他的手走到客厅里,郑重其事打开自己的包,把那把驳壳枪掏出来给他看。 “你一定认为这次我又骗了你。”她正色对他说,“但是不管你信不信,在我约你去晚香玉见面之前,就已经想好要把这把枪的来历告诉你了。” “这是我得到的第二把驳壳枪,第一把是一位长姐给我的。事实上,我的枪法也是这位长姐手把手教的,她对我恩重如山,那一晚,她牺牲——” 陆世澄忽然捂住她的嘴。 “够了。” 已经不需要了。 在刚才的路上,当他无法面对失去她的恐惧时,他就已经把一切都想清楚了。 他放不下她,她的秘密也好,信仰也罢,都是她的一部分,生死面前什么都无所谓,他已经彻底放下了心中执念,只要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闻亭丽突然热泪盈眶,踮起脚去亲他的下巴,亲他的眼睛,亲他的脸。 可是当她的唇就要贴上他的唇时,他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 “告诉我,你爱我。” 她的眼泪扑簌簌而下:“我爱你,我当然爱你,你怎么这么傻。” 她的话声戛然而止,因为陆世澄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可是她遏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泪水顺着两个人的脸庞往下淌。 …… 他们吻了许久才分开。 闻亭丽抬头一看他的脸,不禁笑起来,他的脸上有不少泪痕和鼻涕,都是在她脸上蹭的。 她用手帕帮他擦,稍后干脆拖着他进了餐厅,把他按坐在椅子上:“擦不掉了,我去打水。” 不一会从盥洗间端一盆水出来,绞了湿毛巾替他擦脸。 他躲开她的手,反手拿过毛巾先帮她擦,她索性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这一来,他只得把头凑得更低些,不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脏处。 闻亭丽歪头睨着他的脸,两人相距太近了,她几乎能数清他的睫毛有多少根。 擦着擦着,不知怎么回事,他又开始吻她。 闻亭丽听着他的呼吸和他隆隆的心跳,心里像要化开了一样,他不再掩饰自己对她的爱意,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表明他强烈地喜欢她。 喜欢她的一切。 分开的时候,他的声音有点沙哑,看看四周,低声问她:“我有点渴了,有水吗?” 她去给他倒水,一进厨房,就看见灶台上搁着一碗面,想必是周嫂为她做的寿面,可惜已经凉透了。自己的这个二十岁生日,不知不觉过完了。 遗憾归遗憾,更多的是满足,去年的生日,他们分开了,今年这个生日,却让他们再也不舍得分开。 为了庆祝,她兴致勃勃切了一大堆水果放在托盘里,连同两杯水一起端出去放在陆世澄面前。 等他喝完水,她用牙签扦了一块哈密瓜送到他嘴边。 可是他不要吃这个,他用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又吻上来。 但这次只吻了一会,角落里就传来细细碎碎的动静。 “你看,窗前有只老鼠。”他吻着她,目光却飘向那边。 “那不是老鼠,是今天小桃子在街上买的小兔子。” 可是他还是松开了她。 “太晚了,我得走了。”他把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哑声说。 她勾住他的小手指不放,他笑了,把左手的腕表举起来给她看。“你看,一点多了。” 她依依不舍送他出去。 陆世澄似乎全然忘记了今天是她的生日,连一句生日祝福都没对她说,这使得她心里有点小小的遗憾。 不过,此时此刻,她的心房已然被失而复得的幸福感占满了,这点「遗憾」,影响不了什么。 谁知陆世澄刚上车,马上又下车,他的手上,一转眼工夫就多了一个宽而薄的首饰盒。 他当着她的面打开盒盖。 “生日快乐。” 盒子里是一串珍珠项链,珠子硕大水润,比她平生所见过的所有珍珠项链都要漂亮。 陆世澄目不转睛看着她,她的惊喜和感动,他全看在眼里。 他郑重地把项链从盒子里取出来。 “戴上。” 可闻亭丽老觉得这串珍珠有点眼熟,明明就跟高筱文卖她的那串差不多嘛,只不过珠子更大,光泽更亮。 她回想着那一晚的情形,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睨他一眼:“喂,你——” 他却不让她追问,低头堵住她的嘴,分开时,他煞有介事把项链系在她的颈上,亲一亲吻的额头。 “这次我真要走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闻亭丽吃吃地笑,她在原地伫立着。直到他的车在巷口消失好一阵了,才失魂落魄回了屋,刚进二楼卧室,又加快步伐跑到窗口往外看,就好像,陆世澄还在那里似的。 难怪黄姐总说恋爱中的男男女女都有些傻气,她笑着把头抵在窗框上,目光久久凝在他站立过的地方,窗外的月光异常澄净柔和,今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不,颈上的那串项链告诉她,这不是做梦。他的吻,他的爱,他的不舍和珍重,每一样都如此真实,让她无比动容。 她将两手搭在前颈的珍珠上,仰天倒在床上。 这个姿势像在祈祷,她的内心也的确在祈祷。 她从来不信命,她的信仰就是她自己,一路走到现在,她深信每个人的得与失均由自己一手造就,而今晚的陆世澄,却让她体会到了一种强烈的幸福感,为这个,她第一次发自内心感激上苍,缘分这东西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一段奇缘,既可以属于他们,也可以属于另一对,偏偏她和陆世澄有着这样深的牵绊,当初若是差上一步,她和陆世澄甚至没机会相识、相知…… 她默默等那股悸动消失,这才爬起来给刘向之打电话。 接电话的却不是刘向之,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声音,他声称不认识什么刘护士长,斩钉截铁挂断了电话,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刘向之才给她回电话,原来那位遇刺的少女并非是刘护士长她们的人,而是日方的间谍,此人早在头一年就以爱国学生的身份混入了上海某中学的学生群体中。 此后,屡次贩卖消息给日方,上次那名中学老师的遇刺惨死,全系被此人出卖所致。 不难猜到,今日的暗杀是刘护士长亲自动的手,所以前头那人才如此谨慎。 闻亭丽总算是放下了心。 她宁一宁神,起身进盥洗室洗澡,一照镜子,不免又看见了那莹亮的珍珠项链,她笑,这爱吃醋的人。 电话响了,这次是陆世澄。 “刚才忘记说了——”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 谁知只是两个字:“晚安。” 幼稚鬼。 她笑个不停。 当晚,她一直没舍得把项链摘下来,就连睡觉也握在自己手里,那珍重的姿势,就像握着自己的心。
第96章 此后的几天, 每个人都发现了闻亭丽身上的变化。 从前她虽然也爱说爱笑,但是这几天,她整个人几乎在发光, 那种光彩, 哪怕是再粗心的人都无法忽视。 这天,闻亭丽照例一收工就急匆匆去化妆间换衣服,黄远山抱着胳膊在门口瞅着她。 两人一对视,黄远山率先开了腔:“怎么,今晚又不同我们去吃宵夜啦?” 闻亭丽忙着在自己脸上贴胡子:“你同她们去吧,我还有事。” 黄远山了然一笑:“依我看,再没有别人,你给我老老实实交代, 你们两个究竟什么时候和好的?” “黄记者。”闻亭丽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现在可不是采访时间,你的问题恕我无可奉告。我先走了,今晚不论你带她们去吃什么,账全记在我头上。” “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个礼拜我们同兴华书局、葛小姐都要签合同, 都是头等业务, 你给我上点心。” “嗬!我什么时候耽误过正事?”闻亭丽在前头扬声答道。 黄远山笑着摇摇头,到了棚内, 拍拍手说:“今晚闻老板请客,她叫我转告大家:点菜的时候千万别客气。听懂了吧,今晚大家势必狠敲她一顿竹杠。” 棚内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这当口, 闻亭丽已经坐上了租车行的车, 这几天, 她和陆世澄天天晚上在一起吃饭, 今天又约在北安里附近见面,地方是她订的,听赵青萝说,那附近新开了几家夜宵店,味道很新鲜,由于目前知道的人还不多。所以地方相当清静,正适合两个人去约会。 但中途还得拐去小桃子的幼儿园,下午小桃子的园长给她打电话,说这次选了几个小朋友去参加文艺汇演,况伟航小朋友是其中之一,有几张表需要家长填写,而周嫂不识字,要求闻亭丽尽快过去一趟,闻亭丽忙答应了,收工前又特地让小田帮自己买了一些水果和糕点。 到幼儿园,园长果然还未下班,闻亭丽恭恭敬敬地将两个大礼盒送到桌上: “平时老是麻烦校长和各位老师照看小桃子,一点小意思,还请笑纳。” 园长愣眼望着闻亭丽,把眼镜从脸上摘下来擦一擦,再戴好,从头到脚又看一遍。 只见她身着男人穿的西装,头戴鸭舌帽,嘴上还粘着两撇胡子,看着看着,园长醒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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