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小姐这是刚从戏棚里过来吧,我真是老眼昏花了,还当是哪儿跑来的年轻小伙子,莫名其妙同我说这些话。” 闻亭丽拉着园长寒暄了几句,填好表,顺便帮小桃子买了几本儿童刊物,便告辞出来。 刚到地方,就看见陆世澄的车停在树荫下。 他坐在车里朝街口的方向张望。 闻亭丽一笑,掏出钱付了车费,蹑手蹑脚朝陆世澄的车走过去,打算趁他不注意在后头吓他一跳。 没想到陆世澄后脑勺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恰好也回头看过来。 两个人相距老远就望着对方笑,到了一起,陆世澄朝她身后一望,有点好奇:“怎么从那边过来的?” “小桃子的幼儿园要帮她报名参加文艺汇演,所以半路我叫师傅拐去了那边。” “你的车呢?” “别提了,早上出来的时候车就坏了,后头洋行派人过来把车拖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说话间,她自然而然握住了陆世澄的手,陆世澄顺手帮她扶正头上的帽子。 “等我很久了吧?”她低低地问。 “没有很久。” “可是我迟到了整整二十分多钟呢。” 陆世澄毫不介意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去,闻亭丽低眸盯着两个人的步伐看,他们两个真像两条溪流,每次走着走着,就快乐地汇聚在了一起。 一进饭堂,老板娘热情地迎上来:“先生回来了,这是您等的那位朋友吧,菜快做好了,马上给您二位上菜。” 四周有人朝他们看过来,大约在猜测闻亭丽究竟是男是女,有个年迈的老婆婆不惜用惊恶的眼神看着陆世澄。 陆世澄目不斜视研究手上的菜单,闻亭丽却忍不住笑起来,两只胳膊交替着搁在桌面上,悄声对他说:“陆先生,那人当你是怪胎呢。” 他才不在乎。他头也不抬地说:“想吃什么甜品?刚才我只点了几道主菜,你自己再看看菜单。” 结果闻亭丽摇摇头,过后主菜上来,她也每一样只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陆世澄不解:“不喜欢吃吗,要不换一家?” “好吃,不必再换了,我已经吃饱了。” 陆世澄姑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皮夹付了钱,出来低声问她:“身体不舒服?还是太累了?” 从前再怎么样她也不至于吃这么少。即便是心情不好,也能当着他的面一边抹眼泪,一边继续往自己嘴里塞东西。 “你知道的,我最近在拍一部劳工片。”闻亭丽耐心解释,“我演的是女主角春红,本来呢,我对自己演这个角色很有信心。可是某一天我们公司的曹小姐带我去见了红棉纺织厂的女工,我才知道真正的女工是什么样子。” 她顿了顿,尽可能用平静的口吻说:“我和黄姐都希望能够通过这部电影唤起公众对女劳工的关注和同情。那么,我这个主角,就必须尽可能在形象上贴近真正的女工。” 陆世澄默默听着。 “前一阵我本来已经成功瘦了十来磅。可惜这几日每回跟你出来吃饭都会不知不觉吃很多。早上一秤,足足重了两斤,我得想办法尽快再瘦下去才行。”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饿到晕倒,他担忧地望一眼她比从前细瘦的胳膊:“这片子大概还有多久拍完?” “中秋节之前差不多就能拍完棚内的部分,接着再去乡下拍几场外景戏就能杀青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人少的地方,她顺手将嘴唇上的两撇胡子摘下来,露出整张脸,呼吸似乎畅快许多。 “到那时候就可以恢复正常饮食了吧?” “当然,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营养不良了。” 陆世澄微微松口气,没再说什么,握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 闻亭丽很高兴他没有一味劝她爱惜自己的身体,而是试着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这片子一拍完,我非得到处狂吃上几天才可,第一站先去老正兴吃红烧肚裆,接着去锦东饭店吃八宝鸭子,一整只鸭子都是我的!再去长兴馆吃红烧鮰鱼和蟹粉炒蛋,每一样都点上三盘——” 陆世澄听着听着,忍不住从衣兜里取出一个袖珍记事簿。 “做什么?” “帮你记下来啊,到时候按照顺序一家一家地吃。”他一本正经说。 他的哑疾已治好多时,却还保留着随身带记事簿的习惯,她笑着把脑袋凑过去:“我瞧瞧你有没有在本子上说我别的坏话。” 说着便作势去抢他的本子,陆世澄笑着后撤一步,可到底还是随她抢走了,闻亭丽却并没有打开瞧,而是重新把本子塞给他,突觉额头上一凉,有雨滴落下来。 两人同时抬头。 “下雨了?真好,我最喜欢雨天在马路上散步了。” 闻亭丽向前伸手去接那银针般的雨丝。 陆世澄插着裤兜在后头跟着她。 在她眼里,似乎再平常的小事都能叫她高兴。 昨晚满天星光,她欢喜地冲他直呼:“陆世澄你快看,今晚的星星好大、好亮。” 前天是个阴天,抬头不见星与月,只见漫天乌云,她又兴致勃勃地同他讲: “你瞧,这可是正宗的月黑风高杀人夜。难怪街上都没什么人出来闲逛,正好,不必担心有人认出我来。” 她是真正懂得珍惜时每时每刻每分的人。 无论遭遇什么状况,总能见她用最乐观的心态去应对。 他想,假如每个人的灵魂有不同颜色,那闻亭丽的灵魂一定是金灿灿的,像朝阳,不知不觉就被那光芒吸引。 闻亭丽在前面走了两步,回头看,发现陆世澄在后头目不转睛看着她,她安静下来,有点腼腆回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逛。恬静的气氛丝丝缕缕沁进心田。 陆世澄忽然说:“你看。” 他们刚好路过一家照相馆,玻璃橱窗里挂着闻亭丽的一张半身照,店主大概是觉得闻亭丽笑容格外亲切,特意将她的照片放大了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你在这家照相馆照过相?” “没有。”她骄傲地说,“不知有多少照相馆用我这张相片招徕顾客呢,其实这是《南国佳人》时的一张花絮照,你看,对面也有我的照片。” 对面是一家杂货铺,门框旁边贴着一张暖水瓶广告。 画报上面那笑容可掬的女郎不是闻亭丽是谁。 “可怕,到处都是你。” “可怕?你再说一遍。” 陆世澄看准了四周没有人,低下头在她额上轻啄一口,本来偏巧照相馆里有两个小姑娘推门出来,因光线昏暗,也不及分辨闻亭丽是男是女,惊恐地叫了一声。 对上陆世澄转过来的面庞,看他如此年少俊朗,又觉得不好意思,笑嘻嘻手牵着手跑走了。 闻亭丽在黑暗里目光灼灼看着陆世澄:“这下陆先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无所谓。”他也目光灼灼看着她,她含笑抬手去拂他的肩膀,雨里夹带着凉风,将马路边几株树的树枝吹得飒飒作响,叶子随风掉落,有一片碰巧落在陆世澄的肩膀上。 她帮他把那片叶子摘下来,谁知她这一抬肩,背包也歪了,小桃子那几本新书便从包里掉出来。 陆世澄俯身帮她捡起,无意间一瞥封面,上头写着「况伟航」这三个字。 “小桃子的学名吗?” “嗯,怎么样。” “好听。”他忽然好奇,“你呢,你有没有小名?” 闻亭丽闭嘴不说话了,转身向前走。 他不紧不慢跟上她的步伐,若有所思地说:“按照常理来说,老二有小名的话,老大多半也是有小名的。” “我不会告诉你。” “我自己猜好了,该不是叫小橘子吧?” 他是为了逗她才随口一说,她的反应却告诉他他猜对了,他没忍住低头笑起来,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小名,妹妹叫小桃子,姐姐叫小橘子,岂不是一大家子水果。 “你还笑!”她瞪他,“我姆妈说她听老人讲过,小孩子的小名越随意,就越好养活,她怀我的时候最喜欢吃橘子,怀妹妹的时候喜欢吃桃子,不可以吗?” 她佯装生气向前走。 自打上了学,她就再不肯让父母叫自己的小名,偶然翻词典看到「亭亭玉立」这个词,觉得意向很美,便自作主张改了这个名字,那时候不懂事,小小的她,希望自己将来越长越漂亮,又将「立」字改成了「丽」字。 自那之后,她的名字便正式成为了「闻亭丽」。除了爹娘偶尔喊错一两次之外,「小橘子」这个名字再也没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 不远处似乎有小孩在兜售什么,吆喝声断断续续飘到耳朵里,她也不感兴趣。 不一会,就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追上来,这也不是陆世澄的脚步声,闻亭丽不由得好奇向后看,斜刺里伸过来一束洁白的鲜花,竟是一个卖花的小孩追上来了。 “后头那位先生买下来的送过您的。”小孩说,“他说要向您道歉,请您原谅他刚才对您的冒犯。” 闻亭丽嘴角一翘,徐徐伸手从花童手里接过那束铃兰。 花童好奇地盯着闻亭丽的脸直看,这一凑近,他才敢确定她真是个女子,只不过身着男装。 这小孩自有他的一套说辞,嬉皮笑脸地说:“买了我小宁波的花,必定长长久久,先生,小姐,祝你们花好月圆,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着一溜烟跑掉了,闻亭丽心内欢喜,嘴上却说:“别以为随随便便送我一束花,我就会原谅你。” 身后传来他恳切的声音:“怎样才能求得闻小姐对我的原谅。” “除非——你把自己的小名也告诉我。” 陆世澄表情微滞,闻亭丽陡然想起他父母早亡,心中不由懊悔失言,立刻决定什么也不问了,捧着花就朝他跑过去。 然而,陆世澄只低头消沉了一瞬,便凑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 “什么?”闻亭丽愕笑。 “我的小名啊。” 晚上他照例送她回家,闻亭丽进门后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沙发上对着那束铃兰发呆和微笑。 一想起他的小名她就有点想笑。 「小澄」,多么合理,多么可爱,多么幼稚,她不信陆世澄五岁之后还肯乖乖叫这个小名。 周嫂出来喝水,见闻亭丽莫名其妙坐在客厅里傻笑,不禁奇道:“好好地坐在这里发什么呆,这花是影迷送的?怎么只有几支,花朵又小,寒酸兮兮的。” “寒酸?”闻亭丽有点不高兴了,花美不美,不在于花本身,而在于送花的人是谁。 在她眼里,这束花就是最最最最美,比世上的一切花束都要美。 …… 叫闻亭丽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进办公室,桌上就放着一大捧由玫瑰和珍珠兰组成的鲜花,花朵大如碟,清新香气扑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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