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手机,她搜索出那人的微信。 头像很抽象,是个黑底框,内嵌着个莹白色的圆。 别枝对着那个圆想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它应该是一轮月亮。 印象里,庚野不是那种喜欢小资情调的,“今晚月色好美”这种文青哀伤风更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综合考量下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某任女朋友逼他换的头像。 可能名字里有个月吧。 而微信昵称也一样简短:Moon。 还是月亮。 这么特殊的待遇,这个前女友兴许是能去世界小姐选美的那种漂亮。 别枝一边慢悠悠自我折磨似的在心里吐着槽,一边点开,添加。 大约是私心作祟,申请前的“设置备注”里,她删掉了原本的Moon,改成了“庚野”。 而申请栏信息里她删了敲,敲了删,最后还是只有干巴巴的四个字—— “我是别枝。” 点了发送后,别枝就开始对着手机肃穆地等。 等啊等,等得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一歪,手机从掌心滑落到枕边,她也睡了过去。 当晚别枝做了个梦。 梦里她受邀,参加庚野和他某任前女友的婚礼,结婚邀请函上,女方栏里写着月亮姐姐。 别枝记得自己在梦里伤心欲绝,到了婚礼现场,在进行曲中看见庚野挽着那个穿着婚纱的女人走到她面前,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少年模样。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未来妻子。”说完,庚野就温柔地转向他的“妻子”,指着别枝,“亲爱的,你看,她就是我第七千八百六十四任前女友。” “她之前死皮赖脸加我微信,我都没通过。” “……!” 别枝一下就吓醒了。 睁开眼时,忘了拉上的窗帘将天光铺了她满床,像极了梦里婚礼现场新娘脸上盖着的圣光。 别枝摸起枕边的手机。 微信里,除了各种辅导员群外,私人消息里毫无动静。 ……庚野还真没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别枝扶额,叹着气下床。 她觉得她有必要在同行或者同学里给自己约个心理咨询,如果没有到非常美好的精神状态,很难想象她会梦到庚野对着什么人喊“亲爱的”这种天崩地裂的场面。 不过很快,别枝就没工夫去落实自己这个念头了。 —— 按学工办通知到岗后,别枝才发现几天前那场深夜22:08通知开始的会议,不过是高校教育事业的冰山一角。 辅导员办公室里忙得热火朝天,单迎新工作一项,都像是一个巨大的浪头,把她这个新人辅导员直接拍进了志愿者的汪洋大海当中。 北都找不着。 上到招生办与院领导,下到排给她的心理系新生各班的班主任,以及迎新志愿者的团队负责人,别枝一天仿佛要接打几百个电话,晚上回到家,还要见缝插针地熟悉各班新生信息,记录部分学生特殊情况。 而制作新生手册需要整理检查的规章制度、院校地图等等参考资料,更是将她的书桌堆成了山。 庚野迟迟没通过她好友申请这件事,成功被忙得焦头烂额的试用期小辅导员忘到了九霄云外。 三天后。 山海大学新生开学前夕。 惊鹊酒吧,下午三点。 这会儿还未到营业时间,只允许老板私人关系的朋友进入。 整个酒吧是个封闭式的地下建筑,南向有一大片落地玻璃窗。 和其他开放式酒吧对着城市夜景不同,这片落地窗外,是座从地面嵌入式垂下的人造瀑布,严格还原的嶙峋山石透着岁月洗磨的靛青色,深得纯粹。 澄澈水流在石壁前漫淌,遗落了满潭潋滟的日光。 像是将深山才有的世外桃源撷来了一角。 烈阳漫洒过外面的玻璃天窗,借着小型瀑布的水源,翠绿的藤蔓植物在落地窗外恣肆生长。烂漫的春意如同一个无数倍放慢的长镜头,永远停留在这片窗形的取景画框。 “就你这造景,只拿来作酒吧,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林哲扭回头,看向窗对面坐落的单人真皮沙发,半玩笑道:“要不找人,给你申请个景观专利?” 单人沙发对着落地窗正中央,恰叫窗外洒下的天光斜劈作光影两半。 有人就坐在那道分界线里,微微斜倚着翳影那侧的扶手,修长指骨凌空抵着手机,又翻了会儿,长睫才漫不经心地垂落。 “不是我的想法,她的。” “嗯?谁的?” 林哲回过头,刚要追问,忽然表情古怪起来。 他一瞬就了悟了答案,显然这个“她”字在他们多年友谊培养出来的默契里,已经有了个无需提醒的特指对象。 不但无需提醒,还高危雷区,最好提都别提。 林哲咳了声,转移话题:“说真的,你不考虑一下,白天也营营业,做个咖啡厅什么的?” “懒得弄,”庚野随手一掷,将手机抛进旁边毛毯里,眉峰蹙起凌冽的弧度,眼底情绪被他的吐字具象,“烦,还吵。” ……三天了。 没有拨号记录,某条孤零零的好友申请已经被刷新过无数遍,但三天过去,除了那句干巴巴的“我是别枝”外,还是连一句额外的话都没有。 行。她对他就这么无话可说。 连他三天不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她也完全不在意,追问都没有。 和她当初甩了他的态度一样干净利落。 庚野低皱了眉。 他眉骨高,眼窝轮廓很深,本就是极具攻击性的那种。平日里的懒怠散漫还能消解几分,此时不言不笑,眉骨凌沉,立时就透出点压不住的冷意。 林哲被庚野这副跟钱有仇的模样气得想笑:“开门迎客的生意,人多还嫌烦?就你这大少爷脾气,在部队老老实实开你的飞机最省心,搞什么酒吧……” 余下话音在庚野抬起的酒杯里泡化。 林哲慢半拍地想起来,这个酒吧开起来的初衷,确实只是某人为了省心,想找个能偶尔喝点酒,还不用担心失身或者失名的自己人的地方。 结果一不小心做大了,名扬西城区,日进斗金。 林哲:“……操。” 这么一想更气了。 庚野那边酒杯搁下,手机又被拎起。 “不是,哥?”林哲乐了,“你喊我出来,也不说话,眼睛还跟长手机上了一样。怎么着,才从部队松紧箍咒半年多,就给你勾回手机瘾来了?突击检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在抖音上看漂亮妹妹?” 庚野懒得理他:“没抖音。” “少来,现代人哪个没——” 对上那张俯身拿烟而入了光内的清绝侧颜,林哲话头一卡。 等回神,他幸灾乐祸:“也是,你都是被看的。前两天抖音同城,你喝醉那晚还上了个小热门。恭喜咱们西城区一绝,现在想睡你的,能从山海路一直排到埃菲尔铁塔了。” “……” 提起前天晚上,庚野就眉心直跳。 在自家酒吧里都差点失了身,跟谁说理。 于是这点不爽被转嫁,他薄唇间衔上根烟,冷淡地一掀眼帘:“挺好,还知道埃菲尔铁塔在哪了。” “啧。这叫什么话?” 林哲不满:“我好歹也是个律所合伙人,和你这待业游民不一样,我……哎,忘了问了,你转民航那审批手续下来没?” “没,”庚野凌眉微垂,“扣着呢。” “再拖到下个月,这审批流程都够凑上三年整了,你就非转不可?你家老爷子也不乐意吧?” 林哲点上根烟,继续幸灾乐祸:“而且我早跟你说,即便他那关过了,队里不放你也正常。就说你去年那襟翼事故返航,全区有几个能把飞机平安降下来?刚拿了三等功,给你批一年伤假就不错了,还想去民航?——要我是你军区领导,我也不同意。” “谁不同意,我也要退,”庚野咬着烟珠轻磨,“大不了民航也不飞了。” “哈哈,你不飞?得了吧,就说今年休养这大半年,你适应了吗?” 林哲一瞥庚野,显然不信他这话。 “要真不打算飞了,你这休假里的酒还控制得什么劲?一年聚下来没喝上三五回,除了前天晚上,每回就这一点点杯底,你搁这儿养鱼呢?” 庚野低声嗤了个笑,也不见恼。 就在此时,被他随手搁在旁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电铃声。 他唇角那点弧度顷刻压平,漆眸深处像是有噬人的焰火忽跳了下,灼灼地落向了屏幕。 “骚扰电话”。 庚野:“……” 极快的反应速度下,已经勾进掌心的手机被那人修长凌厉的指骨缓缓捏紧。 看架势,几乎压着股子要越过屏幕去,把对面打骚扰电话的人给捏晕了的戾气。 林哲缓慢地眨巴了下眼。 ……等等。 休假了大半年都能克制住,几次朋友小聚加起来都没沾三回酒的人,三天内喝了两回,前天还把自己给弄醉了。 林哲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拢直身,像随口问:“等人电话?谁啊,能叫你这么烦躁,又是烟又是酒的?” “……” 庚野从熄下的手机屏幕上抬回眸。 一两秒后,他嘲弄勾唇,尾音堕底,反而透起些自暴自弃后的懒怠和漫不经心,“你猜。” “……” 林哲脸上的假笑消失了。 死寂过去,他烦躁地撸了把头发,把自己往后靠进沙发里,胸膛起伏得有些剧烈,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亟待爆发的情绪。 然而还是没忍下。 “庚野!”林哲猛地踢了一脚面前的蓝奢石桌几,几乎要指着那人跳起来,“你他妈鬼迷心窍,就非得可着一条河给自己活活呛死是吧?五年前那ICU你还没住够吗?!” 庚野眼神兀地一沉。 唇间衔着的香烟被他拿下,指骨屈折,细长的香烟就从中间一折两断:“我说没说过,这事烂肚子里,谁都不准再提。” 林哲哑了口。 对,他亲口答应的。 不再提。 应该全都忘了,埋了,连那个同样不该再被提起的女孩的名字一起。 可林哲更知道,没用。 他只能恶狠狠又徒劳地薅了把头发,坐回去:“她什么时候回的国。” “……不知道。” 庚野无意识地捏紧了指骨,眼神似淡漠瞥开,“我答应了,不会再去找她。” 林哲都气得做不出表情了,他点了点庚野面前的手机,摞在上面的烟盒,还有旁边浅浅盈着底的酒杯:“不找?那你这算怎么回事?” “但如果是,她来找我。”庚野喉结低缓地滚下,嗓音像氤氲进薄青的雾里,哑意沉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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