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沂洲的第一句话是:“衣服怎么了?” 言欢顺着他低垂的视线看去,一顿。 西装下摆烧开一个硬币大小的洞,她竟然毫无察觉。 因为一时气恼,就把衣服烧了灰,连带自己衣服也遭殃这种行为极其符合她过去任性的做派,但对着他,她说不出口,在他面前,她总会下意识收敛性子,乖巧几分。 就像一艘搁浅在滩涂上的渔船,被动等待着以他为名的海浪光顾。 今晚也是,着急地想要替自己找到合适的说辞,奈何脑子突然生锈,百转千回也只挤出一声:“三哥,我不抽烟的。” 梁沂洲笑了声,是从胸腔里闷出来的一声,听着低磁性感,像在人心上挠痒痒。 “我知道。”可能是察觉到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没追问到底,递过去一个纸袋,“音乐盒,回去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三哥。” 言欢接过,随即不着痕迹地退开几步,生怕被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从而瞧出些端倪。 “三哥是特地给我送这个来的?”她问。 不是说要差人送到富力山? “不算特意,想到要是你还在星耀,就能顺路给你。” 坦诚到一句虚情假意都不愿敷衍。 言欢不知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对了三哥,上次你留在我那儿的西装,我还没找人送去干洗,得晚几天再给你。” 梁沂洲说不急,“先留在你那儿。” 周泊予的消息在他说完这几个字后进来,让他别忘了下周一下午三点的心理咨询。 梁沂洲没着急回,看着言欢问:“还要工作?” 言欢不想穿着这身和他同坐一辆车,于是信口胡诌:“还得再留一会,三哥路上小心。” 他应一声,上了街口的黑色轿车,轻轻捏了两下眉心,掏出手机,单手执机,回道:【帮我取消了吧。】 周泊予很好说话:【取消可以,告诉我原因。】 梁沂洲言简意赅:【忙。】 周泊予笑了:【谁不忙,就你高贵。】 梁沂洲:【你开的那心理咨询室收费标准太高,去不起了。】 周泊予:【梁先生跟我搁这儿说笑呢?】 周泊予:【行吧,我去跟你的心理咨询师说一声,不过你还是得过来一趟,跟我聊聊,当然只是朋友之间的随便聊聊,一分不收,行不行?】 梁沂洲迟疑了会:【推迟半小时吧,另外,最多聊一小时。】 - “疯了疯了!姑姑绝对是疯了!” 言欢刚见到言兮,就听见她嚎了这么一句,“你一中央圣马丁的高材生、未来赫赫有名的服装设计师,没法设计漂亮衣服,反倒被人使唤当个免费跑腿的去拿别人设计的衣服,这像什么话!” 替人抱不平的同时,言兮不忘分出半个眼神去看言欢,见她木着一张脸,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喉咙不由一噎,“你倒是气定神闲。” 言欢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这是被你转晕的。” 长睫在脸颊投落下一小片青黑色的阴影,衬得淡妆后的脸色白而清透,看着像被水沾湿的薄纸片。 “她们让你去拿衣服,你就去拿呀,跟我一起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这么听话?” 言欢睨她,“我比你大,为什么要听你的?” 说得……有道理,言兮没理了,拐回正题,“那你最后乖乖把衣服给他们了?” 言欢摇头,用平铺直叙的语调回:“我给烧了。” “烧得好,烧得妙,烧得——” 言兮嗓子突然卡住了,一惊一乍,“你说什么?烧 了?你给烧了?你烧衣服做什么?” 要命嘞,好好的言家,怎么一疯就疯了俩,再这么下去,她怕也是要被她们惊吓疯,成步惊云他妹步惊风了! 言欢耳朵已经废了,不想嘴巴也废,就没说得太详细,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我心里不痛快,就给烧了。” 她迅速转移话题,“我昨晚没睡好,你让我耳朵清静点吧。” 最后只清静了不到五分钟,佣人站在门后说:“大小姐,老爷子让您去趟他书房。” 言兮天真又乐观,忍不住鼓掌叫好:“看来爷爷已经知道了你被姑姑安排到那破地方当小助理,想给你讨个说法。” 言欢心说那可不一定,没准是来问罪她的。 进书房前,言欢特意摆出气愤至极的模样,“姑姑明明说要让我进Ash,结果现在让我去给一网红当小助理,那人还对我指手画脚的,我做什么她都不满意。” 越说底气越不足,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我也是一时没兜住气,才会把那些衣服全都烧了。” 言庭越安静听她说完,幽幽来了句:“你这脾气,以后嫁进秦家可怎么办?” 言欢眸光一闪。 言庭越回忆起了往昔,“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就进了言氏不到两年,干的都是基层员工干的活,没少被使唤被责骂,可还不都是一步一步坚持下来了?” 言欢摆出虚心受教的姿态,“爷爷说的对,那下回我受着就行了。” 微抿的唇角出卖了她的不甘心,言庭越看破不说破,轻笑,毫无征兆地抬高音量,“我言家的子女,在外面怎么能受着?” 他当初进的是言氏,可星耀,虽姓言,却不是言家的,言家人凭什么要在那儿受窝囊气? “爷爷刚才也就是感慨一句,等你姑姑那工作室重新开始营业,再让她把你调过去,这段时间,你想怎么闹就怎么闹。” “可是姑姑会生气的。” “她是你姑姑,还能帮着外人不顾你?” 言欢没接茬。 言庭越想起什么,“听说上回给你的珍珠被你做成小玩意送给兮兮了,那回头爷爷再送你点别的东西,送到富力山,你挑喜欢的留下。” 言欢前脚刚离开书房,言柠后脚进来,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短暂相交,对着那倦容清晰的脸,言欢低眸叫了声“姑姑”。 言柠没应,只冷淡地点了下头,径直走向书房,反手关上了门,隔音效果极佳,交谈声一句没传出来。 言庭越同女儿说的也是言欢的事,明里暗里提醒她不管言欢闹出什么样动静,在她嫁进秦家前,她都要替她擦好屁股。 言柠站在光影交汇处,轻轻应了声。 言柠离开后,言庭越对着雕花木窗想起半个月前接到的那通跨国长途电话。 言欢打来的,没头没尾地同他来了句:“爷爷,你帮帮我。” 语气里藏不住的恐慌与无助,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遭不住,心就那样软下来。 勉强从她语无伦次的话里打探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言庭越立刻叫人把消息压下,等到对面情绪缓和下来,才柔着嗓子说:“待不下去就别待了,回来吧,只有你在爷爷身边,爷爷才能护着你。” 回来也好,正好可以将她的婚事提上日程。 言庭越闭了闭眼,对着一旁的赵铮说:“以后不用再花心思在我这大孙女身上了,她那身叛逆劲已经被磨平,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年少时旁人“胸中有丘壑、腹内有乾坤”般的夸赞终究成了溢美之词,言庭越没有一点惋惜是假的,但平庸有平庸的好,至少方便掌控。 言庭越扫了眼日历牌,“我看下周一日子不错,你去联系秦彧,两家人吃个饭顺便把婚事敲定下来。” - 言欢坐言柠的车一起回了星耀,走的总裁专属通道,保密性强,一路上见不到其他人。 一到办公室,言柠就撂下言欢,专注地埋头处理文件。 两小时后,助理送来两袋吃食,新荣记的,三菜一汤,言欢掰开筷子,见人还没有过来用餐的打算,脑袋一抬,问:“姑姑不吃?” 远处传来极淡的回应,“你先吃。” “长辈不吃,作晚辈的哪敢动筷子呀。” 言柠手里的油性笔一顿,百忙之中抬起头瞧她眼,莹白的肤色,乌黑晶亮的眼珠,天真又无辜。 看久了,又在脑子里回忆她刚才那句话的腔调。 明明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离家几年,说话的腔调莫名染上生长于江南水乡的味道,吴侬软语,几分娇嗔,偶尔过了度,听着阴阳怪气到极点。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 言欢一顿,“装什么?” “各种装模作样,远不如你以前的直来直往,看着听着都膈应人。” 言欢突然沉默了。 她讨厌伪装,是因为以前的她根本不需要伪装,说难听点,她就算对人呼来喝去,被她奴役那人反而会当着她的面来句“言大小姐真性情”。 而现在,她无时无刻不在伪装,又对着不同的人展露出不同的性格,是因为以她目前的处境只能伪装。 言柠朝沙发走去,“我知道你烧那些衣服,一半是为了做给老爷子看的,好坐实你外面强、屋里横的人设,从而让老爷子认为你真的无可救药了,放弃对你的关注。” 言欢保持沉默,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好半会才问:“您想说什么?” “你这次回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言欢猜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只是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且突然,“秦执前两天问过我一模一样的问题,我当时告诉他,是因为爷爷想让我回来和他结婚了。” 言柠语气格外坚定,“这种无足轻重的事不会是你回来的目的。” 言欢诧异,原来言秦两家的婚事在言柠看来这么无关紧要。 “姑姑说的对,就算爷爷没有要我回来,我都会回来,也只能回来。” 她嗓音顿了下,“传闻不假,我在圣马丁确实出了点事。” 具体什么事,她没有明说,言柠未必会关心。 言柠依旧对她的说辞持半信半疑的态度,思忖片刻,换了种更直白的说法:“我不管是你主动还是被动回的国,说说吧,你这次回来想要得到什么?” 言欢一阵好笑,“我想要什么您就会给我吗?“ 言柠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模棱两可,“你可以先说说。” 言欢抬头直视对面的目光。 言柠对自己的态度,她一直琢磨不透,不喜或者厌烦,又不像,毕竟她是在她十岁时父母葬礼上第一个抱住她的人。 那天,她还和她讲了一则童话故事,后来她上网搜索,才知道这个故事原版的译名很长:《毛毛:时间窃贼和一个小女孩的不可思议的故事》。 主人公毛毛拥有常人没有的灵敏听力,她的对立方是没有生命、只能通过坑蒙拐骗,窃取人类心中的生命花朵才能存活下去的灰先生。 故事的最后,毛毛用最后一朵生命之花打败大反派灰先生,拯救了全世界。 讲述完整个故事,言柠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需要去拯救全世界,但你要藏好保护好你的生命之花,总有一天,你会需要它来拯救自己、拯救你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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