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到第一了,跟你说一声。毕竟是靠着你的资助,考第一名也是你说的,总觉得达到目标了应该要告诉你一下。” “挺厉害的温雪宁。” “嗯。” “不过,要跟你说个对不起了。” “……?” 陆辞浅浅的笑着,语气带着点熟悉的戏谑,“这次回来,我的目标也是拿第一。” 夜色深重,灯光暗淡,可是有的人只是很浅的笑着,也能让整个夜色都鲜活。 明明上一秒还在为他担忧,可是这一刻,眼里只有他微微上扬的眼尾。 他不是暗淡的星体,他是耀眼星火。 她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唇角抿起弧度,“那你要加油了,半年没学,也不知道记得多少。” “沙发上那些书是你买的?” “嗯。” “下午出去那趟?” “嗯。” 他微哂,“叫我陪你出去,就为了给我买书啊?” “还能是为了什么,明天就要开学了,你什么都没有。” “用我的钱给我买?” 这话听着,像记仇。和他最后见面的那次暑假放假前,他说她这样斤斤计较会让他很难办。 她不紧不慢嗯一声,把他的话也奉还,“你给我了就是我的。” 果然,听到陆辞轻声笑了起来。说着,他想起来了这回事,下意识去拿手机的动作一停,想起来自己出门没有带着手机,于是跟她说道:“等会儿回去再给你转。”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连你去年给我转的第一笔钱都还没用完。” “这么节省?” “是你给得太多了。” 他眨了下眼,似乎是在琢磨,“不多吧。” 这短暂的平和,让人不忍心打破。可随着她不再应声,这短暂的,好像一切都和从前一样的轻松对话,也随之沉寂下去。 夜风静静吹过,带着冬日的冷。她在沉寂过后,打破宁静,问道:“老师说,你本来打算出国?” 他回答了,“嗯,本来是这样打算。” “手机是怎么丢的?” “掉进海里,被海浪卷走了。” “你没有出国,也没回来上课,……你去了哪里?” “说起来你信吗。”他很轻地笑了一声,“我追着拍一颗星星,跑了大半个地球。” “……” 他笑着,侧过来看着她,上扬的眼尾更生动了,“是不是挺难理解的?马上就要高考了,居然花半年的时间去做一件冒险的事。” 那样的笑,专门等着她嗤之以鼻否认似的。 可她能懂那样的心情,因为她也是那样活着,通过自嘲或者自我贬低来表达自己,等待别人的否认,这样就会降低自己可能会受到的伤害。但真实的本心,是希望有人认可的。 “我是理解不了,我连周一升旗都带着背诵小册,整个高三争分夺秒地学习。”她望着陆辞的眼睛,继续说下去,“但你也理解不了我不是吗,去年这个时候,你坐在我旁边听我说我的苦难,虽然你每个字都听得很认真,但你也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吧,我们的成长环境天差地别,要说感同身受本来就天方夜谭。可你选择了理解,并对我伸出援手。现在我也该一样。” 夜风吹过头顶盛开的玉兰,暗淡的灯光穿过枝桠,在他的身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光线暗淡,他的身影也暗淡。 几秒后,他很淡地笑一下,“是吗。” 而后又寂静下去。头顶是迎着灯光盛开的玉兰灼灼。 他不再说话,靠在身后长椅的靠背上,微仰的头颅望着树桠外的夜色,而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睫毛纤长,遮住的光偏淡地融进他的眼睛,漆黑的眼珠呈现温润的色泽。 她陪着他沉默着。 直到过去了很久。 陆辞仍然望着树桠外的夜色,缓慢开口:“我对你很重要?” 她的眼睫颤了一下,应声道:“嗯。” “因为我帮你?” 她没否认,但也没说更多,“等于救我。” “温雪宁。”他问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语气很轻,可是问得很认真。以至于,她思索得格外郑重。他心思细腻,多一分都会被他察觉到不同。 她几番慎重,才慢慢说道:“让人羡慕的人,性格好,人缘好,成绩好,每一样都是我要努力才能做到的。” 说完,她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悄悄捏紧的指尖很忐忑。 可他还是那个向后靠着长椅的姿势,望着头顶那片灼灼盛开的玉兰,灯光蒙胧,夜色清风。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灯光落在他的脸上,纤长的睫毛被灯光染得清晰分明,那双漆黑的眼,也澄静得仿若望着明月清风。 然后,他这样静静地望着夜色,很轻地说:“可是温雪宁,我什么都不是。” “没有我的父母,我一无所有,一无是处。” 她下意识就反驳,“当然不是。” 陆辞仍然静静望着夜色,连睫毛都没有一下颤动。 她的反驳没有一点用,无法改变他心底认同的什么。可是那时候,她竟然也想不出来,更多的、更深刻的话来反驳。 夜风吹过,树影晃动,他眼底映着的光影也触动。 而后他低下头,朝她看过来。 落在他脸上的光线也随着他低头而暗淡了,他的轮廓又回到了夜色中。他微微弯起一个笑,“有点冷,再让你问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回去了。”
第26章 . 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 有关于他的事,想要知道的有很多很多。 可是很多问题即使问了也不会有回答,还会带来被他看穿的后果, 然后连现在的这点距离都失去。 她宁可做朋友,因为能够在他身边长长久久。 安静了一会儿后, 她问道:“你说的考第一, 应该不是只考个全班第一吧?” 陆辞神色微动, 似乎是感到有些意外。 他笑着,“这都猜得到。” 她看着陆辞问,“为什么?” 夜风浅浅地吹过, 玉兰花在灯光中安静摇曳。 他的眼睛里,映着灼灼花影。 他的面孔有片刻的暗淡,风吹起的时候, 拨开头顶的暗影,光线又将他重新照亮, 他的眼底已经换上笑意, 语气很轻松地说:“我爸当年是高考状元来着,总不能给他丢脸。” 只是这样而已吗。他的语气和笑容都很轻松, 可她脑子里还是他的那句, 一无所有、一无是处。 她还有很多想问。 比如说, 为什么头像是暗淡的星体。 再比如说, 为什么名字是蝉。 在地下几年、甚至十几年暗无天日的蛰伏, 寒来暑往,不见天日,忍受千百个日夜的孤独, 只为了一个夏天就死去。 他明明生在昂扬热烈的光里,可为什么是蝉。 可是和他的界限, 只能到这里。陆辞笑着对她说,“问完了,回去吧。” 她点了点头,站起来,看向他:“你呢?” “我?”他说着懒洋洋的语调,“开学兴奋症,睡不着,坐会儿再回去。” 这理由,是连找个像样的谎话都懒得了。 那她就当真吧。 她说了个好,转身往楼道的方向走。 走上了楼梯,在转角处,她从转交的楼梯往外看过去,树影遮挡,已经看不到陆辞,只能看到暗淡的灯光映照着一簇簇盛开的玉兰。风里泛着寒冷,平静地弥漫在空气里。 是一个很安静的夜晚,谁也没有惊动的夜晚。 开学是从晚上的晚自习开始,只有高三在这个时候提前开学,去学校的路上不算热闹,甚至有几分冷清。 班主任要提前到学校,年级上要开会,还有很多工作要提前去安排,她也要提前去宿舍收拾一下,所以跟着班主任的车一起回学校。 中午吃完饭,午休一会儿就要出发。 说这些的时候,那时候陆辞已经不在班主任的家里了。 确切来说,她并不知道陆辞是什么时候走的。 不知道他昨晚是几点回去,也不知道他是几点才睡。她早上从房间里出来,沙发上空空荡荡,没有熟悉的背影躺在那里。 看着空荡的沙发,忽然很不习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陆辞居然不在。 等她走近了才发现,不只是他不在。 沙发上,茶几上,周围都没有了陆辞的痕迹。 冬日早晨灰蒙蒙的雾气,只浮动着静止般的尘埃。 她没问班主任陆辞为什么不在,吃饭的时候也没有人提,陆辞应该是跟班主任说过了吧,所以班主任才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没有告诉她。 不过好像,也的确没必要跟她说什么。 下午到了宿舍,她把床铺被褥都搬出来晒了晒,把宿舍打扫了一遍,然后抱着书去了教室。 由于整个寒假都不长,加上过年也就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这短暂的假期几乎没有什么实感,到教室的时候还觉得只是过了一个周末而已。 推开教室的门,看到灯是开着的。 她下意识的反应是,是班主任过来开的吗,还是班上已经有谁比她还早到了吗。 随着门逐渐推开,她的视野逐渐被教室里的灯照亮。 教室是空旷的,只有一个人。 在教室的最后面。 空空荡荡的教室里,他一个人翻书的声音就是全部。 他换了衣服,脚下一双鞋就是她几年的生活费,肩背宽阔,染着灯光,肆意又明亮。 那个位置的桌子已经空旷很久了。 他没来后没多久,班主任就把那张桌子拖开了,放到了教室的最后,靠着后背板,方便放一些抹布和粉笔盒。 而现在,那张桌子又回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桌上放满了书和试卷,他慢慢地整理着。 就好像一年以前,他晚来的那个假期。 在某一天体育课回到教室的时候,忽然就看到他出现在那里。只是那个时候,有关他要回学校的传闻很早就传遍了每个教室,这一次好像没有人知道。 那次他从书本里抬头,看到她怔怔地站在门口,只是没放在心上地挪开了视线,继续回应着班上其他人喋喋不休的追问。 而这一次。 陆辞视线微抬时,看到了她。好看的五官随即弯起个笑,和记忆里一样,明亮,好看,少年赤诚。 “你来得正好,帮我个忙呗。”他笑着说。 她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朝他走过来,“什么?” “刚刚老师让我去办公室领了些书,你看看有没有哪些漏了。” “好。” 陆辞立即拉过自己的凳子给她,“坐着慢慢看,站着多累。” 懒散的笑,随意的语气,一身在哪都游刃有余的松弛感,微微上扬的眼尾带着几分赤诚的少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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