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挺的鼻梁上,那粒曾经要很近才能看到的小痣,很浅的颜色,微弱到几乎不会被任何人看清,坦然地暴露在她的视线里。 他皮肤细白无暇,这粒小痣就是他的皮肤上唯一的颜色。 他的嘴唇很薄,呈现柔软的色泽。 她忽然不敢再看下去,挪开了视线,放空似的看着客厅的墙壁上悬挂的时钟,秒针一秒一秒地转动。 在机械的放空中,鬼迷心窍似的躁动才慢慢停下来,心跳变回平稳。 她没敢再看他,耳边却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微弱的,均匀的,带着一点热。 他这个样子,让她根本舍不得把他推开,但她这样坐着也没法做点别的什么,于是就这样枯坐着,听着他的呼吸声,坐到四下光线越来越暗,别墅里也越来越昏暗。 本来就没有开灯的空间里,窗帘全都紧闭着,下午那会儿光线强烈,还能有些光穿过窗帘渗透进来,客厅里虽然光线昏暗,但仍然能看清东西。 而现在,快要到傍晚了,太阳渐渐落下,强烈的光线都收走了。 封闭的空间里,已经黑到没有一点光,连他在肩膀上的轮廓都不再看得清楚,他们像共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黑夜,这里的时间渐渐凝固,放慢了运转。 他始终靠在她的肩膀上,安安静静。 她维持这个动作一个下午,肩膀都已经酸了,但他一直没有醒,她也没舍得离开。她很清楚,这是最后一个和他在一起的下午了。 虽然她不明白,他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但是离开这里会让他开心吗。 坐在这里的这一个下午,听着他均匀的呼吸,脑海中却过滤出很多从前微不足道的画面。 她过去的生活很贫瘠,三点一线忙碌在上课和回家之中,很少在教室以外的地方逗留,所以有时候考试分配的考场,她不太清楚怎么走。 其实自己一层楼一层楼上去找也能找得到,但是问他就能更快得到答案。 他要是心情好,还能亲自陪着她去认一趟路。 他笑她说,要毕业了都还没把学校认熟,以后回母校看看都找不到地方。 那时候她说的那句,反正人总是要回家的,他却没有搭话。 无论是南方那座城市还是这里,都不是他想留下的地方。 他说他去过很多国家很多城市,但是再多的城市都大同小异的吵闹,他曾经追着拍一颗星星跑了大半个地球。 她曾以为他喜欢篮球,喜欢热闹,喜欢人堆里的声色。 但是他喜欢宇宙,喜欢星空,喜欢雪原,喜欢戈壁,喜欢荒漠,喜欢河流。 他喜欢一切孤独的,无边无际的东西。可是他笑起来的时候,明明脸颊上会有很浅的梨涡。 虽然偶尔能感觉到他的身上有着违和的寂寞,可是从前认识他的时候,他的确大多时候都是笑着,上翘的眼尾,发亮的眼眸,他一身都是赤热张扬的少年气。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的笑总是像一层薄薄的纸,依然是雪白的发亮的,但是会被揉皱,会被淋湿,会被撕碎,谁都能把一张轻薄的纸用掉,再丢弃。 眼前浮现的,是他躺在班主任家的沙发里,弯弓的背脊如同枯瘦的竹,灰尘在空气里衰颓的浮动。 他在高三消失的那半年里,真的只是为了跑大半个地球去拍一颗星星吗。 他的很多事,她没法拼凑起来,却能感觉到,他很想很想离开这里。 无论是南方的那座城市,还是这里,都没法让他快乐。 即使从此以后,她只能活在自己虚构的幸福幻想中,但是比起这个,她更希望他能够快乐。 就像他的一次次出现,都是那样诚挚又真心地希望她能得到自己的人生,希望她越来越好,希望她被更多人看见。 他在那个干燥的冬天出现,他说我可以帮你,我希望你如愿。 从高中,再到大学,学费也好,住宿费也好,帮她分析报考录取也好,她在大一时被繁杂庞大的世界冲得晕头转向,他帮她打破信息差的壁垒,整理好一切她需要的东西,给她一切长成大树需要的养分。 他希望她如愿,于是真的每一步都很认真地帮她铺好了台阶,她只需要向前,不断向前。 所以,她也同样地希望,他也要找到自己的人生,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有什么能留下他的方法吗,也许是有的吧。 别人或许不了解,但她很清楚,他有一颗很柔软的心脏,让他心软总是很简单。 他曾经开玩笑地说,温雪宁,以后要是真的吵架,我是不是吵不过你啊。其实要欺负他真的很简单,看穿他那层保护色以后,他只有一颗裸.露的,谁都能欺负的心脏。 但是她没有办法这样做,她宁愿只走到这。 所以她说,算了。 反正都是要看着他离开的,追究那些能有什么不同。 曾经她和别人一样,站在教室的门口窥探他的灿烂和耀眼,青涩时心事懵懂。 每次看到他,都会觉得这世界也是发亮的,有光的,让人喜欢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和他有什么结果,她只是和其他女生一样,在教学楼看他,在运动场看他,在他经过的时候下意识整理自己的头发,一个向往光的普通暗恋者,随着毕业和离开就会忘记他,他只是藏在青春里的那个,回头看时会眷顾的人。 但是从他出现的那个冬夜开始,他的意义从此不同,他不再只是一道照亮她的光。 他是最重要的人,比任何人都要重要。他不是长辈,不是亲人,不是老师,不是任何有责任和义务对她好的人,却比任何人都要对她好,他什么都不图,他是那样纯粹真挚地希望,她能够实现自己这一生。 所以,比起自己那点心有不甘的暗恋,她更想要这个希望她找到自己的一生的人,也能够过好这一生。 你要开心。 你要快乐。 你要找到你自己。 如果偶尔回头,也可以看看我。 窗帘封闭起来的空间里越来越黑了,没有开灯的客厅,漆黑得只能依稀看清楚一些大型家具和墙壁的位置。 她已经没法在这样的黑暗里看清楚他的脸。 他还在睡吗。 可是她应该要走了,李斯舟晚上会回来,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但是如果李斯舟撞见她还在这里,她没法解释自己在这里这么长久的滞留。 静谧的黑暗里,时钟还在滴答滴答地转动,时间从来没有停止过。 她真的要走了。 她慢慢地捧起他的脸,把他从自己的肩膀上慢慢抬起来,再慢慢站起来,把他靠回沙发上。 他已经睡了很久,离醒来应该不会太远,所以很怕弄醒他,动作轻到不能再轻。 但是她的肩膀早就酸麻了,一边的肩膀和手臂没法正常地用力,僵麻的脱力时,他的身体又歪倒下去,她及时去接,磕在了她的手上。 他的呼吸有下意识地起伏。 这次他可能真的醒了,她干脆不再怕把他吵醒,不再放轻力气,直接把他扶好坐正。然后下一秒,飞快地捂住他的眼睛。 他应该是刚睡醒,所以反应还有些迟钝和缓慢,来不及看清楚她是谁就被捂住了眼睛,有些茫然地呆滞。 然后是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迟钝着,要抬起手去拿开她的手。 这是属于她和陆辞的最后一秒钟。 她曾经想过,不要和他道别。 几个月前的那个雪天,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是最后一次见他,所以她说的是再见,而不是下次见。 在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傍晚,他去倒掉那些塞满他课桌的告白,旁边的朋友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理解,这些女生到底是图什么,高中三年那么多机会,挑个高考前来告白,以后又见不着了,告这个白有什么意思。 她说,因为今天可能是最后一天见到他。 旁边絮絮叨叨的朋友一听挺有道理的,停止了喋喋不休,就在她以为这个话题会到此为止的时候,陆辞说,没意义。 是的,没意义,对他来说没有意义,只有告白的人会自我感动地以此画上自己的句号,而他感觉不到任何意义。 他的时间不会为了别人的这一秒而停留,他还是会向前走。 那么—— 什么是有意义的呢。 偷走属于你的时间,是有意义的吗。 他的手已经快要碰到她了。 在被他拿掉挡住他眼睛的手之前,她只有一秒钟可以偷走。 就在这一秒,空气里都是她高温密布的汗渍,她因为紧张和自我谴责的卑劣而绷到了顶点。 捂在他眼睛上的手是她最后的保护壳,他不会知道她是谁,也不会知道是她做下的罪恶。 然后,她在这一秒,低头朝着他亲下去。又在快要到他嘴唇的时候,还是不忍心地错开,只轻轻地吻在他唇角边的脸颊。 心跳在这个时候达到了最大值,捂在他眼睛上的手也因为紧张而格外用力。 在下一秒就会被他推开前,她飞快地站起来转身逃走。 光线仍然是昏暗的,封闭的,没有人知道的,她的心跳声在逃跑中震耳欲聋。而她的身后,是他下意识伸出来想要抓住她的手,但在真正碰到她的指尖时放弃着垂落。 她因为慌忙逃走而错开了他脱落的手,那一秒的擦过,她在跑出好远后才反应过来。 她逃跑得很快,几秒就已经跑到门口了,这时候才忽然停下来,回头。 没有光的偌大客厅,只能依稀看清楚墙壁和大型家具的轮廓位置,她回头也只能看到他所在的那个沙发的位置。 她迟疑着,慢慢走回来。 黑暗中,仍然是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她这样长久站在他的面前,光线昏暗着,即使面对面,谁也看不清彼此的脸,只能看到他还是坐在那里,他在想什么,他在看哪里,彼此都无法看清楚。 她的心跳和脉搏还在因为刚才的卑鄙而急促跳动着。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玻璃外,初夏蝉鸣声阵阵,像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声音孱弱。 而他坐在这里,像将死暮蝉,十几年孤寂黑暗的蛰伏,在一个夏天爬上暴烈的枝头,然后死去。 可是几年前的冬夜,他也是这样坐在她的面前,接住她薄薄的人生。她看着陆辞在黑暗中的身影,尝试着,慢慢地俯身,去握他垂落在沙发上的那只手。她的紧张在黑暗中屏着呼吸,她一点一点试探着,最终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是冰凉的,掌心有着同样冰凉的汗,皮肤像是没有温度。 即使她这样用力地握住他,也没法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他始终是冰冷的手,却有一刻像是被她的温度烫到而蜷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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