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低迷,看不见,但急于证明清白,许织夏不假思索地垂下胳膊去摸索,只有一手的坚实感,分明就没有水痕。 头顶沉下几声低笑。 许织夏一愣,意识到是他故意捉弄,瞪他一眼,转瞬便窘迫地要起身。 纪淮周捞她回来,她不依,两人在逼仄的驾驶座位里,一个挣甩一个搂拽,闹了半天。 他笑哄:“好了好了。” “你无赖……”许织夏臊着脸,推开他抱过来的手臂,想跨回副驾驶座,不见光亮,摸黑往前支了下身,按出男人极沉的闷哼。 许织夏绷住,瞬间就老实了。 片刻的缓冲过后,纪淮周虎口端着她半张脸捏了捏,微微喘着气:“你想弄死我?” 许织夏不作声,感觉人在冒蒸汽。 回到别墅,撞见了刚预备妥明日早餐走出厨房的周清梧,许织夏匆匆道了句小姨晚安,抱着耶耶奔上了楼。 见她一脸番茄红,周清梧叫住后面的人:“你站住。” 纪淮周只好顿步回身。 周清梧一副严格看管的样子:“都在棠里镇,明廷早回了,你们去哪儿了?怎么才回?” 他笑叹:“谈恋爱不得约会?” 周清梧半信半疑。 她看了眼空荡的楼梯,再看他,轻声说:“我可都听陆玺讲了,你们几个怎么回事,都是业内老油条,欺负人小孩儿。” 这事纪淮周是真无奈:“我愿意投,她不愿意要,有什么办法。” 周清梧明目张胆地护内:“没有办法那你就再想想办法。” 纪淮周笑出了声,点着头走向楼梯。 “你也别每天闲在家,什么都不做。” “行,过几天就去。” “去干什么?”周清梧在身后问。 纪淮周一步一步迈上台阶,懒散的语气似真似假:“去找个班儿上。” 周清梧笑,当他又在耍贫嘴。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假期,不用去浙校,许织夏就去了棠里镇,她和孟熙陶思勉要商量投资的正经事,没带她那个诡计多端的哥哥。 他们三个在书院的天井,围着那张红椿老木雕花大长桌,讨论得热火朝天。 傍晚时分,准备回别墅前,许织夏接到派件员的电话,是她买的罗德斯花苗到了,她二话不说奔去院子。 街巷的闹哄声中捕捉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今今——” 许织夏甩过长发回首,人群中望见了自小教她古典舞的杨老师,忙刹住步子。 她喜上眉梢:“杨老师。” 最开始教许织夏跳舞时,杨老师自己还是个小姑娘,不过如今看上去,依然是个体态万方的美娇娘。 师生两人寒暄会儿,许织夏得知,杨老师这几年成立了间工作室,近期有场古典舞的商演,但有舞者扭了脚,缺人替补。 说着说着,杨老师上上下下地瞧起她,一笑说,替补这不是近在眼前。 许织夏明白过来她意思,弯起眼睛难为情:“可是我四年没跳了,怕给您惹乱子。” “你没问题,十几年的基础功总在的。”杨老师莞尔:“舞服也简单,白色纱裙。” 不为难她,杨老师又说:“这样,我发你视频,你看过再决定。” 其实许织夏对舞蹈依旧有着热爱,或是说是情怀,幼年的她是怯生生的胆小鬼,而舞蹈推着她变得活泼爱笑。 只不过因去美国,她错失了所有与跳舞有关的机会。 许织夏经过思忖,答应了。 花苗到了,但营养土还没到,许织夏便将签收到的花苗原封不动,暂时放置在院子里。 走到门口思来想去,怕下雨,又回头,一个人费劲把大纸箱子拖进了屋。 手机振动,意料之中,来电显示是哥哥。 许织夏清清嗓子,拿着腔调接听:“喂。” 电话里,男人就这么语调斯理地讲了起来:“西餐你肯定是厌了,不如我们今晚吃日料?再去电影院,有部新上映的片子,爱情片。” 许织夏听得一愣一愣,向院门走去:“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出去吃饭?” “想了想,还没正经和你约过会。” 许织夏本能闪过笑,再一细思,不免疑心:“……真是正经的?” 他恋爱后跟正经这两个字,就没搭过边。 “当然,哥哥从不骗你的。”说完,他又很自然地接下去:“你的身份证,随身么?” 一提到身份证,许织夏就想起那晚,他说什么要去酒店开个房间。 许织夏抿唇不语,拉开院门。 他在那端轻笑:“不做什么,万一你想躺着。” “我不想。”她嘀咕。 他故意曲解她意思:“哥哥也不想太早回去。” 许织夏不和他说了。 放下手机,锁上院门,回身迈下台阶,前方有高跟鞋仓促踏过青石板的声响。 许织夏抬起脸。 许轻苑方向明确地疾步走来,目标是她。 她走得匆忙,简练的齐肩短发不再服帖,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她脸上凌乱不堪,有无以言表的激动和喜悦,也有溢出眼眶的内疚和悲伤。 再顾不得伪装造势,面具一崩溃,露出了菟丝花的真面目。 许织夏眼看着她迅速逼近,她冲到跟前,双眼通红,许织夏还怔着,一霎被她用力抱住。 她带着强烈的情绪,撞得许织夏后踉了下才站稳,抱得很紧很紧,许织夏都快喘不上气。 眼前的人对许织夏而言,是毁掉小镇风骨的恶人,是唯利是图的奸商。 “许董……”许织夏使劲挣开,退远两步,云里雾里地盯住她。 许轻苑全然不是先前傲慢的样子,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泪水刹那间模糊了视线,似乎尤为在意她的疏离和抗拒。 她重新靠近,用尽心力,终于颤着声线,念出那个名字:“夏夏……” 许织夏呼吸一窒,陡然攀升上一种预感。 许轻苑嘴唇颤抖得厉害,说不出话,胡乱抹了几下脸上的泪,可眼泪一直流,怎么都抹不干净。 怕她等着,她不再管,去捧住许织夏的脸,哽咽声中悲喜交加。 “夏夏,我是妈妈……” 几个字,在许织夏耳边,轰地炸开。 许织夏身子震颤了下,脑子仿佛突然被抽空了,摇摇欲坠的心一瞬间塌陷。 天际一轮红日在下坠,暗红得吊诡。 被一把撕裂开的心底有恐惧汨汨而出。 许织夏逐渐深喘起来,正无措,她空洞的目光中,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行人如织,纪淮周在其中,向她而来。 许织夏像只受惊的兔子,慌不叠奔过去,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惊怯地躲到了他身后。
第73章 暗室逢灯 桑榆暮影,暗红的血浆沉在天顶,厚重,黏稠,压得人透不过气。 这一刻天地像是颠倒了过来,她坠落下去,掉进了血浆里窒息。 他是血海上一只平稳的摇橹船。 “夏夏——” 血水四面八方地涌过来,许织夏拼命地瑟缩进这只船里。 许轻苑紧随其后追上。 男人倏地抬起胳膊,一条手臂的长度隔开距离,并且警告地指住她。 被他凉浸浸的眼刀一割,许轻苑感受到他强烈的威慑和危险,再不能往前一步。 许轻苑知道他是许织夏名义上的兄长,她手掌压着面颊擦去泪水:“我会去夏夏养父母家里拜访,在此之前,我要先和我女儿聊聊。” 纪淮周瞳孔一缩,光速般的通晓了情形。 他垂下胳膊,往腰后揽了揽,安抚地抱住躲在他身后的女孩子。 “我代劳。”纪淮周漫不经心,睨着她:“想聊什么?聊项目投资?” 他随着话音扯唇一哂。 许轻苑听出他的嘲讽,皱眉声明:“我确认过圣约罗儿童院的档案了,我是她妈妈!” “——我不管你是谁。” 纪淮周一声撂下,沉沉压住了她的尾音,他虚眯起眼:“谁敢惹她难过我弄死谁。” “你……”许轻苑哽住。 他话说得野蛮,哪怕是在盛家跌爬多年,许轻苑也没直面过比他更强横的人。 见过的那些都是得理不饶人的,但他是没道理地为一个人无下限。 许轻苑既恼,又因他护着的人是许织夏而复杂地有几分宽心。 她戴上伪装的假面,平复急促的气息,试图让自己冷静:“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 “想着吧。” 他总能把人堵得一喉咙石子。 再多说一个字都是费他的口舌,纪淮周不顾许轻苑当时难看的表情,回过身去,正面环住许织夏。 她因毫无心理准备就受到了强刺激,深垂着脑袋,小小一张脸几乎都盖在头发里,为了不让自己哆嗦得太厉害,扯他袖子扯得很紧。 纪淮周搂住她腰,脖颈弯下至她的高度,再开口整个声腔都放柔了。 “哥哥抱。” 她不想面对外面血色的世界,只想赖在他这只船上,她去抱他的脖子,再被他勾着腿窝横抱起来。 许轻苑赶到最前头,拦住他去路:“夏夏,我真是妈妈,你忘了吗,小时候你在京市四合院住过……” “许女士。”纪淮周剪断她的声音。 时间最能失人的理智,终于寻到阔别多年的女儿,许轻苑一股脑地只想把话倾诉尽。 可这话让纪淮周感觉到颈窝里小姑娘的脸在用力往下埋。 纪淮周因此彻底揭开了阴暗的那一面:“想谢罪,等我妹妹愿意,她愿意,檀园3号的门,我勉为其难给你开一开。” “但她要是不愿意——” 他眼神出现狼攻击的本性:“你再敢对她多说一个字,最好祈祷我死了。” 许轻苑心下一颤,只觉得眼前的人是个平静的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没再拦路,何况人来人往,闹大了要引来看客。 那晚的约会还是落了空。 他们没去吃日料,没去电影院,直接回了檀园。 许织夏是被纪淮周抱回到房间的,她一路都没声,低敛着眉眼,洋娃娃一样安静。 纪淮周抱她坐在沙发,让她倚着自己,他望着吊顶晃眼的灯光,思绪被晃回了最遥远的开始。 棠里镇那间屋子里,她害怕地抱着膝,蜷曲着,在他腿边挤成一小团黑影:“哥哥,天好黑。” 他下楼,不通电的前屋,懒靠椅背,拆着吐司,无悲无喜地问小孩儿什么时候走。 “赖我这儿等谁呢?” 她很小声:“我想等妈妈……” “你妈妈不要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她眼底就泛起了一圈红。 这不算重话,但小孩子的钝感,永远不会理解,他这句话有多中肯,那个年纪的她,始终不知道自己是被丢弃了,不知道妈妈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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