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戒指就这么随身了几个月。 昨晚说是说出口了,话也是心里话,可下一秒又觉不妥,这么一桩美事,就算不适合隆重,也怎么都得跟她讲两句走心的,而不是在他借酒消愁的夜晚,情绪一上头,随随便便就问了,起码要有个真诚的态度。 想着装装醉,等个适宜的时机再正经说一次,结果小姑娘放心上了,惹得她不高兴,他总不能由她气着。 这回他是真没机会。 许织夏不晓得他筹谋了如此之多,眼睫毛一眨一眨地觑着他:“现在说也不晚。” 纪淮周似真似假,正儿八经起来:“那哥哥今天抓紧,搭个舞台,订些气球玫瑰布置布置。” 许织夏唇一抿,低头笑了。 “不用……”她眼底敛着小女生的娇羞,手指头摸着那颗粉钻,摩挲来摩挲去,温温顺顺:“这种漂亮事,都是形式主义。” 他们的形式,是在棠里镇的烟雨,棠里镇的雪夜,走过青石小巷,春夏秋冬都牵手回家;是在美国地下拳馆,他撕裂情绪的那句你不能只属于哥哥么;是在伦敦街头的红日下逃亡,漫天水雾里,拉着手,奋不顾身奔向世界尽头。 是彼此作骨,彼此为灯。 是彼此生命的开端。 是过去的六千多天,每一个日日夜夜。 他们的形式,是对彼此感情的心照不宣。 “行,漂亮事就不做了。”纪淮周轻笑,起身曲起一条腿,跪到床下。 他突然在她面前单膝跪着,许织夏眼波一漾。 “哥哥不是矫情的人,不爱讲肉麻的,但漂亮话哥哥还是得跟你说一回。”他摸着裤袋,又去摸外套内口袋,手机和钱包一样样摸出来。 放进她手里,再注视过来。 “小尾巴,哥哥只属于你,完全属于你。” 许织夏放慢了呼吸。 他的目光很少有这样明显浓厚的情意,这样一个情绪不外露的人,纵有七分,能表现出三分已是难得,只有在看她时,他的眼里才会明明白白出现这种深刻,虔诚,剖心剖肺的感情。 自始至终,她都是他厌世里的钟爱。 “我名下所有信用卡都在里面,证券之类的其他资产手机也都能查到,”他说:“全部归你。” 许织夏看着手里他的手机和钱包,虽不意外,却也讷了讷,猜他想说的话:“你都不要,只想要我?” 纪淮周低声笑:“都不要,只想你要我。” 她抬眼,心旌神摇。 “我说过,不管是纪淮周,还是周玦,都是为你活着的,如果没有你,他早就死去了,是你把他从灰烬里救出来。” 纪淮周牵住她戴着钻戒的手,轻轻拉近,握在手心揉捏:“我对珠宝不感兴趣,但这颗Pink Princess我收藏了四年,陈家宿讨了不下二十回,我没答应。” “——因为这是要送你的。” 这颗堪称世界上色泽最浓郁的艳粉钻,不是拍卖会的拍品,而是当年雅士谷赛马的赌注。 四年前为了得到这颗钻石,他在雅士谷险些赔上半条命,从那群争强好胜的公子哥手底下夺走,当然他们谁都没落得好下场,摔下马背伤的伤,残的残,技不如他,最后还什么都没捞着。 没有她,他活不活的无所谓,梁子结下不少,不过没人敢招他,毕竟在外界眼里,他是玩儿命的疯子。 但如今不会了,他这条命,得留着护她。 这事他没告诉她。 光是听那轻飘飘的两句,她的眼尾都晕了红,瞳仁闪起水光。 说了还得了。 纪淮周和她四目相对着,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看他的眼神也是这般柔软。 “哥哥想成家了。”他说:“想你给我一个家。” 他弯下颈,吻了吻她的手背,再目视于她:“你要我么?” 许织夏没想哭的。 如此笃定的情爱,就像看过了月老的姻缘簿,知晓结局,踏踏实实走下去,本不该再惊心动魄。 可心还是被触动,不受控地剧烈震颤。 想到十七年前,只堪堪到他腰际的她,捏着他一根手指头,问能不能跟他回家。 而今是他捏着她的手,问她要不要他。 泪水滑下脸颊,汇聚到下巴,啪嗒滴落,湿晕在被子上洇开,她睫毛湿了,眼泪晃在眼眶里。 这间屋子,她自幼就住着,有她喜欢的紫檀床,有她喜欢的深木书桌,南面的窗望出去,有她喜欢的悠悠绿水,北面的窗望出去,有她喜欢的小院子。 都是她喜欢的,人也是她喜欢的。 许织夏用力点了几下头,舍不得他长久跪着,捉住他手腕拉他坐回床边。 他力量感蓬勃的手,在她脸前,指腹轻柔地抹去她的泪痕。 许织夏乖乖坐着,鼻音轻软:“哥哥,我们在哪里办婚礼?” 纪淮周随着她的话音唇角翘了下,想压一压,这时候笑她是要恼的,但没压住,倏地笑出一声气音,笑意蔓延到了整个面部。 唇红齿白,嘴角扯出了最深的括弧。 “你笑什么?”许织夏轻皱眉。 笑她急不可耐,正中他下怀。 这话纪淮周当然不会说出来,他抬抬眉:“笑你哥哥现在身无分文,又寄人篱下,只能都听你的。” 许织夏心软着,没追究:“那就在棠里镇。” 有人爱一掷千金的奢华,可繁华都市深似海,人心不古,他们都厌倦纸醉金迷的空洞,千金在手也只向往江南小镇市井坊间的气息。 大城市里叫活着,烟火气才叫生活。 “得在谷雨来之前办,否则景区开放,就不方便了……”她深思熟虑,沉思着,还在仔细琢磨。 纪淮周经不住又被惹笑。 许织夏后知后觉到他笑里的微妙,怨声:“你是不是在笑我……我不跟你说话了。” “不是。” “你就是。” 纪淮周指了下她无名指闪耀的钻戒:“求婚成功了,心里痛快,不能笑么?” 许织夏笃定他是抵赖。 她说不过,就跟着无赖,左手伸到他面前,委屈巴巴:“你是不是给别的小姑娘买的?” 纪淮周哼笑:“胡说八道。” “四年前你都还没那意思,”许织夏有理有据:“谁家好哥哥会给妹妹买钻戒?” 他懒腔懒调:“你家的啊。” “总不可能那时候你就想着要求婚了。” “——嫁妆。” 他轻描淡写,许织夏心跳忽地咚咚作响。 “哥哥答应过,你舍不得,我就不结婚,永远陪着你,”纪淮周语气温柔而坚定,眼中的深情掺不得假:“我如果要结婚,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顿了顿:“那个人是你。” 许织夏鼻子又是一阵酸涩。 过往他若无其事的话语间,每个字都是信守不渝的承诺。 “至于你,是跟我结婚,或者是跟别人结婚,这钻戒我都是一定要买的。” 就算做不成情人,他也是兄长。 纪淮周看住她:“兄妹之情也好,男女之情也好,你都是我命中注定要爱的人。” 他字句清晰地给她结论:“我爱你,我想给你买钻戒,就这么简单。” 许织夏眼前水茫茫,曾经那个因为爱而迷惘的自己,在今天得到了属于她的标准答案。 爱是向上的引力,是各自清醒又互相沉溺,是想要依赖哪怕不合乎道德。 他在以最完美的方式爱她,他的爱,是所有爱的总和。 “不是嫁妆,我只想跟哥哥结婚。” 许织夏微微哽咽,眸光流动,纪淮周深深望进她的眼,而她眼瞳的水色间,也只映着他的脸。 他喉结动了动:“好,我们结婚。” 初生的晨光沐浴着他们,亮晶晶的,他们周身的空气似浮盈着金粉。纪淮周抱着她耳鬓厮磨了会儿,托住她左手的无名指:“沉么?” 他一问,她莫名就委屈了:“嗯……” 这么一颗鸽子蛋大的钻石,压着指圈,说不沉是假的,但又喜欢得不行,因为是他给的。 “刚戴上,”她难舍:“不能摘。” 纪淮周淡定地静了两秒:“婚后就能摘了。” 许织夏点头,见他抬手看了眼腕表。 “你爸爸在公司,你妈妈在学校。”他手腕落回下去,不慌不忙问:“跟不跟我去檀园?” 许织夏不明所以:“做什么?” 他笑了下,才说:“户口本在书房抽屉里。” “你怎么知道?”许织夏惊讶,转瞬意识到他用意,心热烘起来,佯装扭捏:“要先问过妈妈……” “不问。”他没犹豫。 许织夏嗔怪:“你这是先斩后奏。” 纪淮周笑而不语,他哪敢在她爸妈眼皮子底下拐她,早跟周清梧女士请示过了。 “先去买对婚戒,再去民政局私定终身,就这么定了。” 他话落,许织夏还没反应过来,人就离了床,被他一勾腿横抱起来,径直去向浴室。 偏爱确实会让人有恃无恐,眼下要同他一道做坏事,许织夏居然没有畏怯,只是心跳加速。 她想笑,晃了两下腿,故意唱反调:“我得再想想……” “不着急。” 进了浴室,纪淮周放她坐到台面,慢条斯理给她挤着牙膏:“领完证,慢慢想。” “……”强盗逻辑,蛮不讲理,可是她难以抗拒。 许织夏羞窘,踢了下他腿。 牙刷递到她手里,他弓下腰背,手撑在她腿两边,昂着脸端详她:“偷偷骂我呢?” “哪有。”许织夏不信他还有读心术:“我骂什么了?” “狗男人,怎么不去抢。” 他绘声绘色,许织夏倏地笑出声,鹿眼溢出明媚的光芒。 她笑,他也笑起来,什么都不说,就这样长久长久对视着。 许织夏脸逐渐温温热热,先低下头。 他的求婚钻戒,那天她只戴了不到两个钟头,就换成了婚戒。 婚戒是一对的,她一只,他一只,戴在各自左手的无名指。 他们没有寻常小情侣的顾虑,想结就结,反正未来的日子,都是要一起走的。 况且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绝配。 当晚,他们的床头柜上多了两本结婚证,小台灯下本面亮红,光晕从灯罩里朦朦胧胧弥散出来,卧室里似起了薄雾。 窗格留了道缝隙,水流声细细,他点了盏小香炉,说是新婚夜要讲究一回,沉木的香一缕一缕,在春夜拂进的微风里柔软摇晃。 他们侧枕着,睫毛缓缓眨动,安安静静看着彼此,像是深陷在一场尘埃落定的美梦里。 他一到床上就没有不浪荡的时候,新婚之夜倒是从良了,只是目光不离她的眼睛,用自己戴婚戒的手,牵着她戴婚戒的手,揉一揉握一握,偶尔拉到唇边亲亲她的指尖,纯粹得很,许织夏都不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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