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很长时间,汹涌的情绪压不住,她抱歉地向教授鞠躬,请求缺课几分钟。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出了教室,奔过拱门长廊,躲到一根廊柱后面。 没哭的日子仿佛都在储存眼泪。 当时她的泪水簌簌地止不住连串落下,肩头和胸腔都抽动得厉害,她用力捂住口鼻,不让哭声从指缝泄露。 眼前递来一张雪白的纸巾。 许织夏慌乱抬眸,身边出现一位意大利男生,眉骨深邃,五官精致,瞳仁蓝得清透。 和那个人,有着那么两分相似。 眼泪在眼圈里晃动,许织夏慢慢伸手接过,哭哑的嗓音低低道了声谢。 “想念家人了吗?” 里斯放轻声音安抚她:“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好好哭一场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野蛮生长的羞耻心蔓延至各个方面。 许织夏不愿被瞧见狼狈的一面,背过身去,纸巾压到眼睛上。 里斯也极有分寸侧过身不去看她。 死亡约等于重生,压抑的情绪在那回得到释放,宣泄出来后,许织夏也找回了走失的魂。 她瞬息间长大了,学会把自己归零重启。 已经在最底层,怎么走都是向上走。 庆幸的是,在斯坦福,她不用再被世俗凝视被道德审判,不用再同自己的内心纠缠不休。 她也真正开始没空顾暇其他,顶尖学府的授课语速之快,一瞬没留神她就要跟不上课堂进度。 不得不承认,思想和眼界开阔了,会打破人的固有认知。 比如,她的心思不再被束缚在唯一的依赖里。 校园里遇到的人也都很可爱。 她的寝友芙妮,一个阳光明媚的美国本土女孩儿,缺点是贪财好色。 时间会冲淡一切吗? 也许吧。 至少她没那么丧气了,逐渐地,她又捡回了曾经的习惯,把日记本随身携带进书包。 偶尔夜深人静,她会写写日记。 在那本雾霾蓝布艺日记本里。 只是在见到旧金山的吉野樱时,她还是会有一丝感慨,因为不由回想起了棠里镇小桥流水的河畔,花瓣落如雪飞的垂丝海棠。 旧金山的气候冬暖夏凉,四季如秋。 秋日的斯坦福迎来了红叶季,树叶一片片地红了,两旁的树呈红橙黄的渐变。 贺司屿常在美国,受邀回母校做金融讲座。 有一天清晨,许织夏又在校园里遇见了他,红叶树下,他们站着聊了几句。 “如何?”贺司屿依旧一身西服马甲,双手抄在裤袋,漫不经心问她校园生活。 许织夏垂着眼。 这个阅历深刻的男人虽于她亦正亦邪,非敌非友,但确实在美国照顾她很多,她到底是怀有感恩的。 “您讲得对,人所有的痛苦都起源于自己的认知。”许织夏轻声回答,同时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只是没有可爱的人,时常也感到可悲。” 对于爱,贺司屿似乎不以为意:“爱不是必需品。” 许织夏并不意外他的态度。 在他的眼里,或许只有商人的利益。 许织夏莞尔:“您有爱的人吗?” 他不知想到谁,有片刻的迟疑,才敛着眉宇间的情绪,淡淡吐出一句:“没有。” 许织夏瞧他一眼,察觉他的回答没有过去那么果断了。 略作思量,许织夏说:“祝您有爱到愿意妥协的人。” 贺司屿闻言勾起唇来,看向她:“这听起来,不像是祝福。” 许织夏轻抿着唇笑了笑,目送他迈下台阶。 那天旧金山的天气阴转雨。 课后回寝,许织夏撑着一把透明伞,两本书搂在身前,穿着毛衣短裙,双腿纤细,薄绒面短靴踩过满地的红叶。 侧编麻花辫显得她有几许文艺的气质。 从前那人常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说她这么大了头发都扎不好。 现在,她已经会自己编辫子了。 红叶树下有只不怕生小橘猫,许织夏一时恍了神,慢慢停住脚步。 她情不自禁走过去,蹲下。 伞面落着晶莹的雨滴,她和小猫躲在同一个伞面下,互望着彼此。 很久很久前的某个雨夜。 冰室门口的廊檐下,有个人,也借一个小女孩遮过半边伞。 那个小女孩扯着他的袖子,眼巴巴问他:“哥哥,我能跟你回家吗?” ——不管多晚哥哥都会去接你的。 ——哥哥永远不会丢下你。 那一幕幕,都是好久远的事情了。 - 伦敦的秋天,落叶是金黄的。 八个钟头时差的夜晚,灯光掩盖黑暗,大本钟的钟声悠扬,泰晤士河旁的海鸥拍打着翅膀,红色巴士闪过模糊的虚影。 天地间灯火辉映,像陷在一团迷雾里。 纪淮周挺阔的肩背撑起件黑色大衣,在伦敦的街头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漫无目的。 身形有些颓唐,带着曾经的孤寂和疏离。 几个保镖如影随形,前后都妨碍,他终于厌烦,耐心尽失,恶狠狠地冷眼睨过去。 “滚。” 跟随着的陈家宿怕他恼怒上手,难以收场,忙拦着保镖劝道:“不用跟他这么紧的嘛,他护照都被扣下了,能跑到哪里去啊?” 保镖面面相觑,还是退远几步。 走过街角的咖啡馆,有位父亲抱着个牙牙学语的英国小女孩,笑闹着。 他恍惚想起,小姑娘幼时跟着磁带念英语时,小声“啵啵”的呆萌模样。 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 脑中的场景一段段放映而过。 她眼尾湿红,拖着哭腔:“还会、还会给哥哥添堵……” 眼神心虚:“哥哥没有赖床。” 偷吃他告白者送的零食,每天回家嘴唇都沾着饼干碎屑,还当他不知道。 少女时期。 拎起腰间的金属手铐,往他手腕一扣:“你被逮捕了! 临时起意到公司找他:“哥哥我有点想你……” 谢师宴喝酒了,埋进他颈窝梦呓:“现在可以喜欢你了吗……哥哥……” 方才的狠厉消匿,纪淮周瞳光没有焦距地散开,眉眼逐渐柔和。 他仰颈,望向满天金黄的树叶。 蹲在校园红叶树下的许织夏,也在那一刻抬起脸,目光越过滴水的伞沿,不由自主地想—— 都没有好好告别,就遥遥无期分开的人,是会忘记,还是会再见? 陪着彼此看尽世间百态,人情冷暖。 现在他们又都是一个人了。 十三年,偷得的半日浮生,一场大梦,一夕破碎。
第28章 无心良夜 【今天在格林图书馆,不知不觉看完了一本书,借用书里的话:我的生命,是一块葬满希望的墓地。 是否我过分悲观,难以共情有谁的躯壳躺在坟墓里,灵魂还能倚着墓碑种玫瑰。 直到我想到了你。 想到了那间院子里枯萎四年的罗德斯。 ——周楚今】 - 许织夏在被窝里昏昏沉沉睡着。 在斯坦福的这几年,她常在课余去听心理辅导讲座,晕头晕脑间,她想起有一回讲的是关于如何控制情绪的话题。 讲师说,控制情绪并非戴上虚假的面具,伪装喜悦,伪装冷静,稳定情绪不是不允许情绪的存在,而是接纳情绪。 四年了,她依旧不是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否则也不会在回到最初地点的当晚,选择用酒精回避自己的情绪。 “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想让我过去?” “你那位未来男朋友,需要我亲自请他离开么?” “小尾巴……” 男人久违的低沉嗓音在耳畔回旋,时而朦胧,时而清晰,记忆里雨夜电话亭的画面不具真实性。 脑袋神经一阵阵抽疼,关节肌肉也在隐隐泛着痛,分明已入春,她却止不住寒战。 掌心压到额上,果然温度很高。 冷暖自知的四年,她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了如指掌,不用想就知道异样的原因是发烧。 许织夏拖着乏力的身子,吞了颗退烧药,再躺回被窝里紧紧闭着眼,难受深蹙着眉。 再度昏睡过去前,她想,这回烧得正是时候。 烧糊涂了,就不用去想了。 断断续续落了一宿的雨,薄扶林道被洗净尘埃,天空重现湛蓝的本色。 晴光探窗,落到眼皮。 许织夏慢慢转醒,松垮着肩背坐起身,被褥褶在腰间,身子团在里面,脸朝向明亮的落地窗外坚尼地城的海景,惺忪的双眼掀一只眯一只。 昨晚一不小心被颓丧冲昏头,报复性放纵情绪,喝了酒,还把自己折腾到发烧。 现在脑子懵得很。 许织夏放空地坐了会儿,默默下床,什么都不去想,任由自己的思绪处在混乱的状态。 “呼气,下犬,吸气,迈右脚向前,左脚后跟踩下,打开你的髋关节……” 卧室门一开,就听见客厅里传来阿斯汤加跟练视频舒缓柔和的指导语音。 芙妮四肢撑在瑜伽垫,倒悬着头。 循声她侧过脸,调侃道:“你居然也有晚起的时候,亲爱的。” 许织夏走向客厅,干涸一夜的嗓子很涩,脑子恍恍的,下意识问:“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芙妮跟着视频抬腿变换姿势,语气茫然无知:“你昨晚出门了?” 许织夏倒水的动作顿住。 她垂着眼,喃喃自语:“可能……” 这时响起叩门声。 许织夏心不在焉过去开门。 门口的里斯一见到她,眸光本能一亮,随后涌上千丝万缕的探究和疑惑,又不知从何问起。 在他开口前,芙妮先喊了声:“里斯和野犬禁止入内,谢谢配合!” 里斯注意力被带过去,耸耸肩回屋里的人:“别这么记仇,我不过是昨晚讲了实话。” 芙妮蹬着拖鞋三两步上前,瞪住里斯:“哪句?没有男人会对我有想法?去你高贵的实话!” 里斯无辜:“难道你还想着搭讪他?” “不可以吗?” “劝你忘了他吧。” 芙妮哼笑:“我的座右铭就是不听劝。” “但是那台黑武士已经开走了,而且他也许……”里斯欲言又止,瞄了眼许织夏,眼神含着丝不可言喻的讳莫,似是而非地说完后半句。 “不是单身。” 许织夏心重重一抽。 “有姑娘坐上他的副驾了?”芙妮惊怪,呼了声“无聊透顶”,抱着头,大失所望地疾步回了卧室。 门口只有里斯和许织夏。 彼此间异常的安静令许织夏有些不安,正要问他还有没有事,里斯猝不及防出声。 “昨晚是他送你回宿舍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1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