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谨诚听着没什么问题,就是开在小区里的一家普通诊所。 可这里离向思翎家还有几公里,那边肯定也有类似诊所,她妈妈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给她买药? 李谨诚吃完饭,夜也深了,诊所里的病人只剩一两个。李谨诚起身走了进去。 孙远安不在,只有一个护士在前台整理,还有一个年轻的穿白大褂的医生,在桌前整理一沓病历。 医生抬起头,他的皮肤有点黑,五官端正,有一双很亮的眼睛。他问:“有什么事吗?” 李谨诚在他面前坐下,说:“医生,帮我看看,最近有点上火。” “你张嘴。” 看完之后,医生说:“一会儿你自己去药店买点牛黄上清片,或者在我们诊所拿点,价格都一样,不用别的治疗,别浪费钱。” 李谨诚就笑了,说:“行,谢谢,医生您贵姓啊?” 医生这才也露出笑,他一笑,就显得特别爽朗,还有点孩子气,原本略显灰暗的脸色,仿佛也亮起来。他说:“我姓叶。” 李谨诚去护士那里拿了药,心想这个姓叶的年轻医生,感觉人还不错。 —— 李谨诚和别的男孩不同,从小到大,他都非常细腻、敏感,很能感知他人情绪。尽管李轻鹞一家三口对他很好,待他和亲生的没差,他每天依然过得谨慎小心,察言观色已成了习惯。 那时候他年龄小,袁翎两口子没看出来这一点,只当他幼年失怙,特别乖巧懂事。 等李谨诚年龄再大些,他心里想些什么,家人都不一定能看出来了。 只是,每次李轻鹞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父母可能都还没注意到,李谨诚却能第一个察觉。那么高大硬朗的小伙子,随便李轻鹞差使,任劳任怨,只为哄她高兴; 袁翎上班受气,闷在心里不说,李父还乐呵呵地毫无察觉,李谨诚却已泡了杯疏肝解郁茶递给袁翎,又想法设法逗她把心里话说出来,这样人就舒服多了; 而李父出任务回来,肩上老伤犯了,一个人坐在屋里艰难擦药酒,又是李谨诚第一个发现,帮他推拿很久缓解疼痛。 李谨诚就像一棵树,一棵健康的、笔直的,枝叶茂密但又形单影只的树。他稳稳地扎在人生第二个家里,努力汲取着家人所给予的阳光,又拼命用还不算厚实的树冠,替他们挡风遮雨。 然而李谨诚自己所面临的困难和压力,从来不会对他爱的那些人说。问他,他总是说很好,一切都好,他总是高高兴兴的样子,让人一看就很放心,一看就感觉到亲切温柔。在警校,心高气傲的他,被陈浦死死压了四年,成了大家嘲笑的万年老二,心里憋气,他不跟家里说——虽然后来他已把陈浦看得跟家人一样重;刚进入单位,人人使唤,老干些跑腿打杂的事,他也干劲十足,不和家里抱怨;因为工作上犯了错,被队长骂得差点掉泪,他更不说;李轻鹞乞求他去查骆怀铮的案子,给他到底带来多大的压力和负担——他也一个字不说。 李谨诚有着相互矛盾的外表和内心。外表阳光无比,乐观开朗;内心却纤细隐忍,坚韧如铁。 很多时候,李谨诚会觉得孤独;但更多的时候,他觉得幸运和安心。 因此,在远安诊所外,观察两天后,李谨诚敏锐地意识到,孙远安这个人,看起来老奸巨猾,善于伪装,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只怕很难突破。反而是那个叫叶松明的年轻医生,虽然看起来有些忧郁,每次对待病人,却非常耐心、柔和,尽量为病人的健康和经济考虑。李谨诚总觉得叶松明心里藏着事,所以每天才闷闷不乐。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从叶松明那里,探出点什么。 第三天的晚上,也就是5月24日,李谨诚继续在诊所外盯梢,眼瞅着孙远安有事离开,病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李谨诚双手插裤兜,脚步轻快地再次走上诊所外的台阶。 诊所的门被推开,两名青年和他擦身而过。一个白净,一个高大。白净的那个手里拎个袋子,李谨诚瞄了一眼,看到一些药品注射器,避孕套还有绷带碘酒。李谨诚下意识往两人脸上看了一眼。以李谨诚浅薄的经验,判断两人不像是吸毒,但是眼袋浮肿、面泛油光,应该经常熬夜,或者是酒色之徒。 李谨诚收回了目光。 走进诊所,叶松明坐在那儿发呆。 李谨诚飞快扫了眼叶松明面前的病历,上面写着个名字:李玉。他还看到糖尿病之类的字眼。 “怎么了叶医生,有什么事不顺心?” 叶松明回过神,说:“没有,有什么事吗?” 李谨诚笑了笑,说:“刚才那两个男人,那么年轻,怎么就得糖尿病了?” 叶松明垂下眼帘,收起桌上病历本,说:“不是他们,替别人拿药。你到底有什么事?” 李谨诚掏出烟盒,递了一支给叶松明,自己也含了一支点上。李谨诚平时几乎不抽烟,但有时候查案你口袋里就得有烟,好跟人套近乎,这还是老刑警教他的。叶松明日常也很少抽烟,但他今天心里有点烦,诊所里也没病人了,索性接过。李谨诚替他点火,压低声音说:“跟你打听个人。” 他掏出手机,翻到一张向思翎的清晰照片,放到叶松明面前:“这个女孩,来过吗?” 叶松明垂眼看了几秒钟,抬头看着李谨诚。 …… 【我知道留下向思翎的堕胎手术单没用,她早就满14岁了,不算幼女。连她的家人都不在意,又有谁会在意? 可我就是想,万一呢?万一哪天,向思翎需要这个东西去保护自己呢? 万一它真的可以改变谁的人生呢? 今天,我等了很久的这个万一,他竟然真的出现了。】 ——叶松明日记摘选五
第48章 向思翎跑掉的事,让丁国强非常恼火。眼看路星已经押解回湘城,罗红民的案子终于要破了,嫌疑人却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 丁国强望着两个鹌鹑似的年轻刑警,一时气都发不出来。人家小伙子已经够拼命了,白天出任务,晚上也出任务。换你丁国强试试?老胳膊老腿,一个夜也熬不动。 丁国强不禁想,要是昨晚换成陈浦或方浩守着,人肯定跑不掉,老刑警们一眼就能看出哪儿不对劲。哪像现在,怎么问,两个年轻人都是一脸茫然。 可他能让陈浦和方浩啥也不干,去守向思翎半个月?昨晚这俩得力干将一分钟觉都没睡,在黑黎峰找到了洛龙二人老巢,还连夜完成勘探,带来案件新突破。 说到底,还是人手不够。 哪怕昨晚是李轻鹞那姑娘守在医院,搞不好向思翎都逃不掉。她虽然资历最浅,但是精明能干啊,之前队里交代给她的哪项任务,出过岔子?不都是超预期完成? 丁国强见得多了,有的人做工作,一辈子浑浑噩噩,也努力,也任劳任怨,但就是不开窍,原地踏步,干一年和干十年没多大差别。丁国强觉得这不是蠢,绝大多数人智力差别不大,这其实是一种隐藏很深的懒。有一种努力叫做“你看起来很努力”,时间精力都付出了,好像干不好责任就不在自己了,毕竟我已经这么累了。可这种人,没有一天,逼自己沉下心来,花心思去钻研问题,去挑战艰难,从痛苦和折磨中寻求真正的进步。 李轻鹞就不一样了。她和陈浦是一类人,入职第一天起,就憋足了劲,拼了命地向前跑。一项最简单的工作,她都能耗尽全部心力,不仅给你你要的,还能给你你没想到的。这才是真正的有价值有改变的努力。要不李轻鹞才干了几个月,就已经能抵得上三五年资历的刑警? 想到这里,丁国强的思路“叮”一下被点亮——这不就有一个人手浪费?紧张时期,以李轻鹞的能力,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带一个不让人省心的愣头青当搭档。而不是像现在,整天跟在陈浦后头当助手,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只要有关刑警队工作,丁国强想好的事,不可能考虑私人感情。他立刻打电话给陈浦。 陈浦正开车,带着李轻鹞返回市区局里,周扬新留在黑黎峰了。 他戴上蓝牙耳机接起:“师父。” “通知你个事,我认为李轻鹞你这几个月带得差不多了,很不错,过两天我就给她配个搭档,让她独立承担工作。” 陈浦沉默。 丁国强说得对,火候确实差不多了。但这也意味着……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行,知道了。” 丁国强满意地笑了,正要挂电话,陈浦说:“但我有两个要求。” “做梦吧你?” “第一,她是个女孩,身手也勉勉强强,你在那堆傻小子里,给她选个身手最好的,互补。” “……这个行。” “第二,这就是于私了。”陈浦见李轻鹞望过来,压低声音,“那几个别选,师父,算我私人求你。” 虽说陈浦不认为刑警队有任何人能撬动他的墙角,但看着女朋友成天和追求者搭档,那感觉简直就跟在茫茫草原上放羊似的,头顶似绿而非绿,他到时候只怕觉都睡不着。 “你小子!真出息!七年都没求过我这会儿开口!” “嘿,以后求您的地方多着呢,说好了啊。” 挂了电话,陈浦迎上李轻鹞询问的目光,一时无言。 李轻鹞猜出了七七八八:“丁队要给我重新选搭档?” “嗯没错。” “是因为我俩的事,影响不好吗?” 陈浦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我们的事,干别人屁事。是因为你牛,他决定让你带个人,独挡一面。以后,你就不是B角,是A角了。” 李轻鹞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渐渐笑没了,也没说话。 陈浦心里很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一直摆弄着方向盘,动作幅度比平常都大,转弯角度和行驶速度也更剧烈了。两人似乎各有心事,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等开到警局楼下,陈浦一个转弯,开向朝阳家园。 李轻鹞还是没说话。 到了楼下,陈浦的心情似乎平复了,车停得稳重,没了那股隐隐横冲直撞的劲儿。然后他低着头,单手在方向盘上拍了拍,说:“下车。” 李轻鹞甩上车门,刚站定,陈浦已经绕过来,眼里藏着明显的幽怨之气,动作却果断强悍无比,把她的腰一搂,身体压在车门上,低头吻下来。 秋日午后的阳光,依然很烈,透过树叶,晒了他们满头满脸。朝阳家园的白天照旧冷清,街角有零星的一两人经过,还有野猫缠绵的叫声。陈浦很高大,身体几乎可以将她整个罩住,压在她身上亲。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摸到了她下垂的手,和她十指交握紧扣。重重亲了好一会儿,他才移开唇。约莫是在大街上热吻这事,对陈小浦来说也是头一回,他的脸少见的染上红晕。但还是抱着她没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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