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轻鹞和高中同学约好聚会的这天下午,刚下班,就收到陈浦信息:【老地方。】 李轻鹞慢慢挪下楼,陈浦的车还停在院子角落的那棵树下。她拄着拐过去,敲敲门。车窗徐徐降下,露出陈浦神情寡淡的脸:“等我抬你吗?上车。” 他已发动了车子,周围人来人往,李轻鹞只好先上了后排。 车子开出大院,陈浦的神色放松了几分,问:“咱们在外面吃,还是送你回去点外卖?” “我今天约了高中同学聚会,你把我在前面放下吧,我打车走。” 陈浦有点意外,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位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工作狂宅女,有社交活动。不过他向来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没有多问,只说:“我直接送你过去得了。” 李轻鹞条件反射想又省了十五,嘴里却说:“那怎么好意思?” 陈浦懒得理她假惺惺的客套,言简意赅:“地址。” 说起来,马君鸿定的还是陈浦很熟的地方,周记海鲜。陈浦老点他家外卖,还请同事们来吃过几次,会员卡里还剩不少钱。 陈浦熟门熟路地把车停好,大庭广众他没脸背,扶着她走进旋转门。李轻鹞说:“我自己进去得了,你回吧。” 陈浦还没答话,大堂站的几个穿着西装裙的客户经理中,有一个就笑着迎上来:“陈总您来了,今天几位?我好像没看到您预定包厢哈。” 陈浦摆摆手,说:“今天我不吃,送人。”又问李轻鹞:“哪个包厢?” 李轻鹞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陈浦,这人脱了警察那身皮,倒是有那么点儿富贵闲人的意思。她说:“2015。” 这时客户经理也看到李轻鹞手里的拐杖和脚上的绷带,为难地说:“不好意思,我们没有电梯。” 这家酒楼单层面积大,只有两层,旁边就是个大回旋楼梯,金碧辉煌,极为气派,但就是没装电梯。 陈浦对客户经理说:“没事,你去忙吧。”接过李轻鹞手里的拐,换手握住她的胳膊,说:“走吧,一会儿菜可凉了。” 李轻鹞从这话里听出一丝丝酸吧啦叽的味道。本来还想说不用他送,话就咽了下去。单手抓着楼梯扶手,另一只手任由他搀扶着,一副老佛爷的姿态,不到四十级的转角楼梯,她挑剔了三四回,一会儿嫌他走快了,一会儿嫌他手抓得太紧。小陈子都被气笑了,可一转头看到她眼里那股得意劲儿,心里骂了句靠,憋着,任劳任怨继续当人形拐杖。 楼梯上方正对着一小块空地,放着几张沙发还有茶几,是供客人休憩抽烟用的,旁边就是一排包厢。有两个男人站在那里,听到动静,都抬头望过来。 其中一个,是马君鸿。尽管隔了七年,他穿着衬衫西裤,样貌气质也成熟了很多,但是李轻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另一个男人,穿了件黑色圆领T恤,黑色运动长裤,露出结实瘦长的胳膊。他理着很短的平头,皮肤比以前也黑了一些,个头更高了。他和马君鸿一样,手里夹着一支烟。但是在看到李轻鹞的这一瞬间,他就把烟放下了。 李轻鹞没想到她就这么见到了骆怀铮。 她本以为会等陈浦走后,进入包间,一桌子老同学,客气寒暄,再见到他,自然而然,平静疏离。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隔七年,再一次看到他活生生站在眼前,她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攥出几滴苦涩的汁水来。 迎着两人复杂的目光,李轻鹞下意识把胳膊从陈浦手里挣脱:“谢谢你送我到这里,先回去吧。” 陈浦头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勉强的,心不在焉的微笑,他也察觉出她掌心浸出的微微冷汗。他不动声色地放开手,语气如常:“自己能走到包厢吧?” “那没问题。” 陈浦点头,把拐杖递给她:“那我走了,回头下楼要是不方便,叫个服务员扶着。” 李轻鹞还是没心思看他:“嗯。” 陈浦又抬头看了眼那两个人,目光最后停在骆怀铮脸上。骆怀铮却没注意到,他的眼睛只盯着李轻鹞,一个大男人,眼眶却微微发红。 陈浦转身下楼。 李轻鹞走过去时,脸上已恢复平静,笑容清浅:“马君鸿,骆怀铮,好久不见啊。” 马君鸿似笑非笑的样子,说:“主要是鹞姐你是大忙人,人民警察,平时想请也请不到。今天咱们给铮哥接风,谢谢你给面子。” 这话说得得体又客气,李轻鹞只是淡笑:“哪里的话。其他同学到了吗?” 马君鸿:“到了四五个。” “那我先进去了。”说完也不等两人反应,李轻鹞就往包厢方向走。无奈她想走得很潇洒,现实却很骨感,拐杖“哒哒哒”戳在地面,缠纱布穿拖鞋的右腿,只能一步一挪。 马君鸿和骆怀铮看着她的身影,马君鸿推了骆怀铮一把,压低声音:“傻站着干什么,去扶人一把。刚才那男的应该不是她男朋友,两人挺客气的。” 骆怀铮低喝:“别胡闹。” 马君鸿说:“看样子伤得挺重的,上楼梯都要人扶,肯定是因公负伤了,可人家今天还是来了,你说是谁的面子?唉,鹞姐以前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子,多不容易。我想起来了,前面还要下个台阶,也不知道她熟不熟这里,万一摔一跤就完了。不管你了,我尿急。”说完真去了厕所。 骆怀铮一个人站在原地。 眼前是一条灯火璀璨的走廊,静且深。李轻鹞背对着他,踟蹰走在距离十米不到的地方。她看起来比高中又长高了一些,不过还是比他矮大半个头。她的体态动作看起来也不一样了。以前的她,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主打一个摆烂。现在的她,哪怕拄着拐,瘦瘦的脊背也透着警察特有的冷峻。 他看一眼就知道。 骆怀铮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走到尽头,下了台阶,进了包厢。直至香烟燃尽烫了手,他才低头把烟头丢进烟灰缸,缓缓向包间走去。
第9章 包间里已经坐了五个老同学,有的人李轻鹞这几年见过一两次,有的人也是七年没见。大家都已经是成熟的社会人,很快寒暄起来。 有人听说李轻鹞现在是刑警,大吃一惊。因为当年她考上湘大数学系,大家都知道。后来家里出事又复读,她和家人却没对旁人说起。不过李轻鹞从容笑着带过,又开了两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大家倒是觉得李轻鹞变化很大,不像中学时那么傲了。 骆怀铮走进来时,一桌人不约而同静下来。马君鸿跟在骆怀铮后面,他向来擅长搞气氛,把骆怀铮肩膀一勾,说:“怎么,班长进来,都不认得了?” 众人都笑,说怎么会,还有人回忆说骆怀铮那时候就是校草,现在更成熟更帅了,气氛一下子活起来。 高中,往往是一个人求学生涯中,最难忘的经历。初中我们还太小,大学我们一只脚已经踏进社会。只有高中,刚刚好,世界观初成,却又不沾染半点社会气息。每个人都是纯真的,每个人也是独立的。很多人交到这辈子最好的朋友,都在高中。但是,那也是我们这辈子最苦的三年,眨眼它就远去了,再也无法追回。 因此高中同学聚会,总是颇多感慨。大家叫着昔日外号,问着近况,每个人眼里都泛着柔软如水的温情。问到骆怀铮时,他笑了笑,说:“我在里头自考了计算机文凭,出狱后监狱长帮忙,介绍了几个活儿。现在开了家小公司,糊口罢了。” 众人一静之后,有人真心地夸班长就是班长,无论何时都自强不息,今后不会比谁差。也有人想起他身上背过的罪名,眼睛里飞快闪过不屑。毕竟,当年学校最灿烂的凤凰,一朝跌落肮脏泥潭,早已不是人人需要仰望的存在。甚至,谁都可以路过踩上一脚,再骂上几句。 而李轻鹞是个旁观者,将骆怀铮的平静谦卑,还有众人的各色神情,尽收眼底。她只是端起茶,慢慢喝着。她原以为自己今天会愤怒,会痛苦,会摇着骆怀铮的肩膀质问他为什么会被判有罪。 可原来时至今日,那一切于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她甚至走神想起了陈浦,他走的时候叮嘱了一句什么来着,当时她注意力不集中,想不起来了。她今天抛弃了这管家婆来同学聚会,他还老老实实给她送来,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受到冷遇,明天又给她甩脸色呢?甩了也没关系,反正她随便哄两句,他就会好。 菜上齐了,马君鸿提杯:“来,咱们一起敬我铮哥一杯,欢迎班长回来。” 这时有人敲了敲包厢门,推门走进来,婉转如黄莺的嗓音传来:“我是不是来晚了呀?马君鸿,给我添个座位吧。” 她穿了一条深紫色缀着珠片的紧身长裙,一件白色纱织外搭,完美、饱满、婀娜的身体曲线,毫不掩饰地撞进所有人眼睛里。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白得像发光的雪。她有着一头柔软的波浪长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再不像中学时总是留着厚厚的刘海戴着眼镜。那张脸精致清雅,整个人娇美天成。你只要望一眼,心头就会怦然一跳。 她和高中时相比,变化实在太大,但五官轮廓没变,有人惊呼出声:“向思翎!” 也有人听说过当年的内幕,神色变幻,目光在骆怀铮、李轻鹞和向思翎三人间来回打转,嘀咕道:“她怎么来了!” 骆怀铮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向思翎,眼睛盯着面前的杯子。李轻鹞则冷冷地望着她。马君鸿的脸色早已沉下来,说:“向思翎,你来干什么?” 向思翎娉娉婷婷走过来,像是看不见这一桌人的神态各异,她笑着说:“你在群里发了高中同学聚会,我怎么就不能来了,难道我不是高中同学?”她单手扶着马君鸿椅背,很低地说了句话。大家都没听到她说什么,却见马君鸿咬了咬唇,说:“行,你坐,服务员,加把椅子。”他转头又对骆怀铮说了句什么,但是骆怀铮没什么反应。 向思翎在两个同学间坐下,一抬头,正对上李轻鹞的眼神。李轻鹞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一点笑容都没有。向思翎却冲她嫣然一笑,仿佛全无芥蒂。 不过,这一桌有几个同学,不知道当年的事,因为当时案件是不公开调查和审判的;还有同学一心想要打圆场,毕竟都过去了不是,将来大家都在湘城,谁能帮上谁,谁能求上谁还说不准呢。于是桌上的气氛,渐渐热起来。 向思翎竟也是个交际场上的老手,几句话下去,引得大家大笑,谈性大起。她和高中时那个沉默寡言的木头美人,判若两人。有她在,酒桌上的气氛越来越热闹。甚至连马君鸿都被她逗笑了几次。 只有骆怀铮和李轻鹞,全程没笑,也没有搭过向思翎的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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