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精致的工作人员到了物业部也只能声嘶力竭地大吼,那边地面的瓷砖碎了一块,这边下水管道堵了,电话一个接一个。 写字楼的工作人员大叫着:“都一个多星期了!年底本来就是最忙的时候,回头人家退租你负责吗?” “知道是最忙的时候你还没完没了地催,催了我就有足够的人手了吗?” “没人你去招人啊,跟我喊什么?” “那去跟上面说啊!我说了有用吗?” …… 顾西穗在办公室外等了半天,才总算轮到她,她拿着申请单开门见山地说:“15号到23号晚上,我需要六个保安和两组装修团队!” “没有!”
物业部的负责人是是个过劳肥的暴躁大叔,那里甚至不禁烟——因为实在禁不了。消防通道里永远站着一群靠香烟解乏的工人。 顾西穗咳嗽了一下,才说:“空中花园要提前装修,我已经算过了,最少要六个,货运电梯和停车场那边必须要有人守着,商场里两个,广场两个,平时商场有四个保安值班,你再多给我两个而已!” “没有就是没有!年底了,大家都要回家过年的,根本找不到人——”负责人暴躁地骂着,一抬头,见是顾西穗,才换了个表情,问:“怎么是你啊?” 顾西穗秉承着人不行,就多干点好事积德的做人原则,从进入太初起,就努力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不管是保安还是清洁工,兴许就是为的这一刻。 她叹口气说:“犯错了,受罚。” “老严也真舍得!你一个小女孩,怎么能派你干这个呢?” 物业部的大叔一脸惊奇,顾西穗知道他也有一个女儿,跟顾西穗年纪差不多,还在读博士。 有女儿的男人终究是好相处一点,看谁都像自己女儿,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被称呼为“小女孩”,让顾西穗有些汗颜,道:“那你就给我多派两个人呗!” “不是我不给你,是真没有,保安公司都是外包的,你们要求又高,又要长得靓又要讲礼貌的,人家都是挑半天才能挑到一个合适的……” “你给我找两个靠得住的就行,长相什么的我无所谓,主要是停车场离空中花园太远了,我一个人真的跑不过来。” 那大叔这才看了顾西穗一会儿,说:“我回头看看怎么弄吧,但六个肯定是没有的,我问问写字楼那边有没有愿意兼个差的……” “多谢!”顾西穗总算松了口气,说:“搞定了你发个微信给我。” “好。” 顾西穗匆匆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又拐回去问:“之前有个合作的装修队,是不是几个女工人?” “好像是有那么几个,怎么了?” “你能让她们过来吗?”顾西穗想的是girls help girls,趁机帮劳动妇女搞搞钱,但估摸着对方听不懂,就缩了一下肩膀,娇滴滴说:“都是男的我害怕,我一个小女孩……” “市中心你怕什么啊?不过也行,我回头看看。” “多谢啦!” 她匆匆离开,回办公室后,才低头闻了闻衣服,唯恐身上留下烟味。 但什么也闻不出来。 到了这个年岁,才总算理解她父亲了,这世间哪来的什么精致优雅和体面?不过都是为了生存染上一身污浊。 2017年的9月,顾西穗发现顾常顺好久都没联系过她了。 自从顾西穗去了伦敦,她父母就天天盯着国际新闻看,成为国际关系专家。 那几年欧洲也不太平,恐怖袭击一件接着一件,到处都是抗议和游行。顾西穗的父母在微信里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要注意安全,别委屈自己,不用省着,咱们家有钱…… 顾西穗还想着等她有空了,就把她父母接到伦敦玩几天,去肯辛顿看看那些带着仆人开着超跑的富二代,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有钱。 那一年特蕾莎·梅发表了讲话,英国正式启动脱欧程序,地铁开始罢工,民间还时不时进行反对特朗普游行。六月,伦敦发生了两起恐袭,先是在伦敦桥冲撞行人,随后持刀在博罗市场行凶…… 父母却都没联系过她。 而顾西穗则在忙着她的期末论文,顺便寻找兼职机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九月已过,她回看家族群和跟父亲的聊天记录,才发现顾常顺已经两个月没联系过她了,平时视频也只有妈妈一个人。她觉得哪里不大对,跟妈妈发送了视频请求,妈妈却没接。 顾西穗皱了皱眉,直接打了个电话回去,问:“我爸呢?怎么好久没见他了?” “就……在忙啊,你也知道他……” 顾西穗光是听她妈妈讲话的语气都知道家里出了问题,问:“家里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最近有笔钱收不回来……他有点着急,心情不好……” 顾西穗的妈妈是个家庭主妇,根本不擅长撒谎,也不擅长隐瞒。顾西穗也知道,从她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联系了一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小学同学,毕竟有关一座城市的富豪的小道消息,本地居民才是最清楚的。 然后顾西穗就遭遇了她人生打击最大的一天,她特意借了小学同学的账号,登陆了QQ群,看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顾家的状况,包括并不限于“几千万肯定是跑不掉的”、“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啦”、“昨天她妈妈还跑到我们行里借钱来着,都跪下了!”“顾西穗是不是还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哈让她一天到晚在网上炫富”…… 最刺激的是,聊到一半,那个群居然直接被关闭了。 顾西穗坐在电脑前,脑袋嗡嗡乱响,北京时间的下午两点,伦敦的太阳正在升起,她拉上了窗帘,闷着头在网上搜消息,自始至终都一知半解,但还是越看越冷,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似的,手指发麻,仿佛正在移动鼠标的手根本就不属于她,只是机械式地从一个网页到另一个网页。 P2P。 这是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的词。 两个小时后,顾西穗就订好了回国的机票——其实她当时已经进入到一个以华裔设计师为主导的品牌的面试了,但也顾不得了,匆匆收拾行李离开,到了机场才写了封mail跟该品牌的设计师解释,设计师则回复希望她一切顺利,并表达了一下她的惋惜之情,说希望能有再次合作的机会。 然而顾西穗却预感到,她这一走,应该就回不去了。 一语成谶。
第18章 玩弄钱的人,终将被钱玩弄 顾西穗也不确定她是不是跟大多数人一样,从来没关心过家里的经济,抑或是人人都知道,唯独她不知道。 在她成长的岁月里,她父母数度感慨,如果她是个男孩儿就好了,那她父亲就可以带着她出去谈生意了,也有个帮手。 可能就是因为这些碎碎念,导致顾西穗对接班或者做生意一点兴趣都没有。 直到这次回到家,她才发现,她爸一个白手起家的生意人,居然对经济一无所知!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冲击力,远比她家正在面临的问题还要大。 顾常顺就是那种别人干什么,他就跟着干什么的投资人,2015年股灾,他损失了一千万,2016年网贷借款开始流行,他又把钱放到了P2P平台上,一开始赚了不少,于是本金越追加越多……到2017年的时候,居然扔了六千万进去。 那六千万可是他的核心现金流,只要一周周转不过来,他后面的那些生意就全都卡死了,跟追尾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地集体坍塌。 查了查公司的账目,顾西穗才发现,什么公司工厂之类的,他好久都没管过了,毕竟远不如炒房和投机来钱快。坏账烂账一大堆,利润养贷款,贷款养生产,而其他的,早就被她家里那堆亲戚蚕食一空了。 银行给他的贷款利息是4.5,工厂利润为3.5,P2P给的是20%的回报率——你说他会选什么? 顾常顺如他的名字一般,半生顺遂,一路向上,哪里遭遇过这种冲击?居然继续跑去银行继续贷款,银行不给,他就去找他那堆亲戚…… 他富的时候家里人来人往,人人都奉承着他,穷的时候,最好的兄弟也开始闭门不见,一气之下,顾常顺血压飙到两百一,当天就进了医院。 顾西穗的妈妈每日以泪洗面,顾西穗则临时恶补经济学,到了那会儿才发现她爸跟钱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却从来没有搞懂过钱是什么。前半生之所以过得不错,纯粹是运气好,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浪潮,比很多人多了一点冒险精神,一点想象力,就成了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了。 顾西穗则根本理解不了P2P这种东西,贷款有准入门槛,是符合经济学常识的。小额贷款则不然,对面都是一无所有的人,怎么可能会在乎信用? 更要命的是,这社会究竟有多少人,会为了几千块钱,选择贷款? 玩弄钱的人,终将被钱玩弄。一夜之间,顾常顺半生的积累就消失殆尽,什么也不剩下。 这就是九十年代发家的小生意人,什么“家族企业”,什么“民营企业家”,什么“纳税大户”,都是叫着玩的。 上一代人靠运气和莽撞,到了顾西穗这一代,就得靠知识了。 她突然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吃不好,睡不者,眼皮子突突乱跳,努力让自己稳住神,该研究的都研究完了,下一步也都盘算好了,才去医院跟她父亲商量:“家里的房子我准备都卖了,其他的投资也都要卖——我不管你亏了多少,或者有多不甘心,但你得搞明白,那笔钱肯定是要不回来的。再闹下去,自己都会搭进去……现在卖了还能留个全尸。” 她细细地解释给他听,也不确定他能听懂多少,他只是戴着呼吸器,不甘心,又气恼地瞪着她。 顾西穗想起她小时候,她爸爸带着她跟母亲去香港逛街,顾西穗看中了一条小裙子,售货员扫了他们一眼,大概觉得他们买不起,就不耐烦地报了个价格。就连顾西穗都能感觉到来自售货员的歧视,紧张地看向自己的父母,而他爸爸也是用同样不甘心的眼神看着售货员,之后只说了四个字:“我们买了。” 那一天,他不管不顾地指着店里所有的裙子说:“你还想要什么?继续看,我们都买了!” “真的呀?”顾西穗喜出望外,问:“全都能买吗?” “能!”他说。 要退回去想,顾西穗才能想起她爸当时就是在逞强,两千块的裙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拿两件就他开始紧张了,顾西穗却选了四件。 顾西穗的妈妈还想拦着,顾常顺却什么什么都没说,佯装无事地买了单,并在在顾西穗雀跃的笑声里,终究是快乐地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仿佛一切都是值得的。 2017年,顾西穗早已不再是一个沉迷公主裙的女生,为了工作和生活方便,她几乎只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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